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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爹先是不跟我扯自己的事情,也不扯我为伊过来的事情,而是说,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坐到一个桌子上,便是缘分。然后他后爹举起酒杯说,那我们就为这个缘分干杯。在座的领导则在一旁附和,希望好缘分也能有个好结果。
这让我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酒,怕就怕,一端起酒杯就没完没了,到最后,不用项庄舞剑,我就小命难保。
他后爹看出我的犹豫,更是微笑着,不喝酒怎么好说话,酒喝开了,话才能冒上来。
只是我身边也没有个壮士樊哙。项羽说,赏这壮士一杯酒,樊哙就站着把酒给喝了。项羽又说,赏这壮士一条猪腿,樊哙就把自己的盾牌给扣在地上,将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出剑就给切了吃了。项羽还问,壮士,还能喝酒吗?!樊哙就答,我死都不怕,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辞的?!于是我心里便说,是啊,一杯酒有什么好推辞的,喝了就是。
他后爹看见我一杯酒入肚,那张老脸开始有些生动,我说你也很辛苦,为了我这点破事折腾了快一个星期了吧。当记者就是不容易啊,来来来,再喝一杯,喝完,吃完,我再跟你解释完,你也就不用再折腾了,回家好生休息休息。
我一听他后爹说要解释,也就义无反顾地把第二杯也给喝了。可是他后爹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依旧拈杯微笑,把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给看轻了。他后爹说,其实你这折腾也是因为误听人言,被人给害的。但我不能怪你没有判断力,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怪就怪我,老是被人拿来说事,还造谣中伤,结果招蜂引蝶,把记者都给引来了。来来来,这第三杯是我向你赔礼道歉。
这下我却有些不乐意了,放下酒杯就说,我们不忙着喝酒,请您先把事情说清楚。不说清楚,这酒就喝得不明不白的,也就不痛快。
这时,又有人从他后爹背后蹿了出来,恶声恶气地说,让你喝你就喝,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这也是我们老大瞧得起你,换了我,我都想抽你。说完,高举右手,奋力做出下劈的pose,露出手腕上金光闪闪的链子。我知道,这肯定是他的马仔。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有无数为她打转的男人,同样,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也有无数男人为他打转。可是我仔细一瞧,竟然发现这马仔有些面熟,心里瞬间转了一百遍,最后转到那个矿区的山顶,这才恍然大悟,这马仔就是在那个矿区的山顶上,那帮围攻我和许楚楚之人中打头的那个粗粗壮壮的中年人。当时被许楚楚给骗了,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难免心里搓火,于自己老大也于自己,抽我一顿才解恨。
不过,老大毕竟是老大,懂得适合的时候该由适合的人来说话,于是就耐心等马仔说完,然后才把手轻轻地往底下压了一压,示意这个马仔不要再说什么,这样既威胁了我,又在我面前装了次好人。弄完这套程序,最后他后爹才真正地开了口。
刚才说的,其实就是我现在想说的,你被骗了。确实,我继子是死了,这个我承认,不然你要我把继子拿出来,我是拿不出来的。对继子的死,我也悲痛万分,有好几次都没吃得下饭,今天算是吃得最好的一次,还是冲着记者你的面子。你要问我对继子到底是怎么样,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对他,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他的学业,他的婚姻,都有我的一份重大贡献。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妈的——不好意思,说粗话了——为什么他妈就一口咬定我对自己的继子下了毒手?!继子也是儿子啊,我怎么舍得?!
其实我也明白,这么多年来,我身边多少赚了点钱,难免也会有这个那个的女人争着抢着想投怀送抱,这给了她刺激。但是我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不知道吗?!那些女人,我都拒绝了啊!但她就是不信,说我看不上她了,还说我也不想管他们娘儿俩了,甚至嫌他们的存在碍手碍脚了。你说这都是哪有的事情?简直是一派胡言么。当然,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真理了,胡言如果说上一千遍,也就成理所当然了。现在好了,儿子一死,她果真就怀疑到我的头上,死劲地栽赃。不把你搞倒搞臭不算完事,搞得很多人都拿另一种眼神看我。记者你说,这不是冤枉人吗?!
在座的领导用高价酒水润润嗓子后,也开始借题发挥。
我敢打保票,这事情纯粹就是那女人打击报复,我要说错了,让我回家种红薯去。你们这些做记者的,就应该火眼金睛,把她的祸心一举给看出来,这才是你们的本领。再说,你是做媒体的,我是做宣传的,都是一家人,为了我们地方的安定团结,也为了我们地方的经济繁荣,所以老哥哥我也就请你,不要再盯着我们了。再盯下去,也没啥好盯的,不仅误了你吃饭喝酒泡妞的人生大计,也给我们地方的工作造成被动。
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在我们这边活动,肯定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明说了吧,就是什么阴暗面,这些阴暗面想必也给你造成了不良印象。但老哥哥我真心地告诉你,发展地方经济,肯定会作出些局部的牺牲,为了整体,这些牺牲是有价值的,也是在所难免的。这样吧,我在这里提个建议行不行,吃完饭后我就安排人,给你换个更高档的宾馆,然后陪你在这边好吃好玩几天,逛逛景点,看看我们当地有什么特产你喜欢,尽管买就是了,然后再送你回去。火车票我也会让人给你一并订好,你看这样成吗?!
在座的领导说得慢条斯理,言语恳切,像在跟你交心,也像坦诚自己的灵魂那样无拘无束无遮无挡。说完,便冲我挤出一脸的菊花,更显得平易近人了。
我心里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靠,这哪里是找人来陪我呀,这分明就是来监视我。我一有动作,他就向上面打报告。这可不行。我还没打算要回去呢。但是我却不能这么直说,我得学会藏头露尾口是心非阳奉阴违。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对你们的解释,我会认真对待和考虑,并加以综合分析。总而言之,我们不会误会一个好人,也不想放掉一个坏人。至于我在这边的安排,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另外……
我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往外掏东西。在座的领导看我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菊花慢慢地萎缩了,而半眯的眼睛则渐渐放大,瞪着我那双手的动作,看它从包里能掏出个啥来。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能有啥呀,就是那两万块钱,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收下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天我已经吃了人家一次了,再拿人家的,以后我还能怎么做事?!
只有他后爹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意守丹田呼吸自然,看着我掏出那两万块钱,居然脸上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让我不禁佩服,果真是老狐狸。
马仔又跳将出来。我发现,唱红脸往往由他后爹,可是一般要唱白脸的时候,马仔就会相机出动,替他后爹遮风挡雨。马仔拿起我搁在桌子上的两摞钞票,"啪"的一声,又拍在了我的面前,接着恶声恶气地砸过一句话,怎么着,还嫌少?!
他后爹依旧心平气和,似是责怪却又听不出有任何埋怨地说,说话客气一点,不要吓着我们的客人。说完又冲着马仔勾了勾手指,马仔理会意图,不一会儿,又将两摞钞票拍在了我的面前。这时,他后爹才表明自己的心迹,拍了拍手道,记者你尽管开口说,需要我们拿多少,你才愿意回去?!
我没有立即回答,心里头像是着了魔,如果我现在答应回去,是不是就可以暴得四万,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是粪克郎知道,岂不是又恨又嫉妒,那丰硕已久的胸脯又得瘪下几寸。有了这四万,大半年我都可以不用再勤奋工作,不用为了一点工资而仰仗曹胆的鼻息,曹胆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就乐得轻松看好戏就是,而且我还可以买上一堆lv的冒牌包包,想泡哪个妞了,我就送她一只。我不禁把那钱拿起来,在手头上来回掂量,好有感觉啊,沉沉的,让我的心也一起沉沉的。可是,我又不能不生气,他太把我当成是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那帮人了,以为我有奶便是娘,以为用钞票就能塞住我的嘴,我的嘴可是血盆大口,最起码要建一个长城,才能堵住我那像黄沙般袭来的话语骑兵。
我心里头冷笑着,蔓延到嘴角,时间一长,让嘴角有点不堪重负。我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搓着钞票,挑逗他们,戏弄他们,像香港的黑帮片里演的那样,就让对方可怜巴巴地望着你,期盼着你能早日作出决定,好让他们安心。可我偏偏就不让你们安心,挑逗到最后,我把这些钞票往天上一挥,随着它们如花瓣似的纷纷落下,我挺身而起,拔出双枪,对准黑恶势力,急速射击。一番风云变色后,我丢下几具尸体,飘然而逝。不过,我在现实中却没有勇气这么做,我只是将钱又推了回去,心有不甘却又义正词严,对不起,我有工资,可以靠自己的劳动所得生活,这些钱还是请您收回。
他后爹再也没坐住,拂袖而去。在座的领导也跟着要走,临行前,依旧抓紧时间看了我一眼,言语里透着可惜的味道,你看你,你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我嘴角上还挂着冷笑,笑着说,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酒的,敬酒也好,罚酒也好,都不喜欢。在座的领导看着他后爹已经消失得快无影无踪,终于也不在座了,追了出去。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摸了摸额头,我觉得有些庆幸,好歹许楚楚不用再给我拨打110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让我遭到迎头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