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捕猎

一树煌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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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季视野模糊了一下。还没意识到任何事,他便被身体的余势一带整个人扑向了面前粗糙树干。

    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硬生生抵消了他的冲力,他那张脸上突出的几处简直是狠狠地被按在了树皮上,额头、双颧骨还有下巴钝痛,最惨烈的鼻子不知是不是压断了软骨,任季直接飙出了两排泪花。

    他手软脚软地挣扎着滑到地上,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若干分钟里根本不能注意到外界任何事物,本来一直绷紧的神经变成了一团豆腐渣。

    滑翔扑击而下的凶禽刹然失去了捕猎目标,它充满了疑惑地尖啸一声,振翅改变下滑的冲势重新冲上了天空。

    生命是非常奇妙的、不可预测的存在。若说环境压到一个个体之上的危险是一万分,而这个个体的能力只去到了九千,那通常情况下这就是必死无疑的境地。但是也总有那么些少数的个体,在靠近死亡的那一刻,却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机会弥补起死到生的那一段缺陷,于是它们成功逃过了劫难。

    这些机会有时候来自于外界骤生的变化,但更多的,其实是在环境的重压之下,个体本身的素质由内而外得到了更新,它的能力忽然增长了一段,已经超过了一万,于是原本必死的境况就变得宽松起来。事实上,在更普遍的说法里面,人们对生命这种由内而外的素质增长,就是称呼为潜力的外显。

    任季得到了一种新的能力。

    现在他可以望着一段距离外的另外一处,极其专心地注视着,然后偶尔他就能够突然就整个人到达了那个地方。每次成功之后他的脑袋都像被云雾塞满了一样,沉重昏钝不堪,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总要休养起码小半天才能勉强缓过来。而且他成功的比率非常非常低,在每天无数次对目标呆呆凝视的尝试里面,只会有仅仅一次是成功的,而成功的后果就是他整个人摊平了昏钝上小半天。

    通常缓过气来的他就会感觉极度饥饿,能一口气吃下一头大鸟,然后天黑前剩下的时间就都被耗在搜寻食物上了。

    饥饿是最可怕的事,因为它会让一只动物其余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过现在的任季对天空中那两只掠食者的惧怕程度减少了许多,他能够怀抱从容许多的心态去观察它们,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拥有了在转移阵地中躲避它们掠击的能力。既然这一最大的生存问题已经消灭,任季不再被局限在河流边一小片树林里,保证食物来源也就容易许多。

    这片区域十分干燥,但是只要了解得多一点,同样能够在多付出一些时间和力气的代价下得到足够的食物。

    甚至时时从脑海深处蔓延到全身的一种饥饿感,让任季已经把天空中那两头嚣张逡巡的凶禽列入了食物名单。

    任季仍继续往未知的方向前行,但是速度缓慢不少。他现在每天都在高涨的好奇心下不停尝试自己的新能力,失败了?再来,失败了?再来。他抿紧嘴唇,一张瘦瘦的棕黑脸蛋神情肃穆,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没有人催促,没有人鼓励,不知疲倦,也不曾感觉无聊。要知道在前几年他更幼小的时候,他不得不去习惯把同样的扑击和撕咬动作练习上千次,才有可能在实战中一个合适的时机捕捉到猎物。还有很多情况下,他必须浑身沾满湿腻的泥浆或者滚上一身有伪装作用的植物汁液,呆在同一个隐蔽处好几天,直到捕猎时机来临。

    不去努力地、循环往复地温习捕猎的技巧,不能够沉得住气忍耐身体上各种不适的条件把自己充分伪装好,不去时刻克制住脑海里冒出来的各种分心玩耍的念头,他又能凭别的什么优势和能力得到食物呢?

    实际上,这么多年了,他这等幼兽跟丛林里面哪只野兽相比不是力量悬殊?

    要伪装自己,要避开庞大的敌人那正面锋芒。为了一份最美味可口充满能量的食物,任季所慢慢摸索出来的捕食方式已经略显精巧、狡猾、充满了生于野性的智慧之光。

    天空那两只食物太烦人。怎么才能把它们弄下来吃掉?任季一张脸蛋阴沉得滴水,一双灵动的眼眸发红,有隐约的暴躁疯狂气息浮动。他大刺刺直挺挺地站在树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抬头盯着天空,现在出来逡巡捕猎的是两头鸟的其中之一。它飞得有些低,双翼展开,顺着悠长的气流滑翔,腹部是富有伪装性的灰白色。

    任季这些日子被自己身体内部升起的顽固饥饿感觉刺激得快要暴走。他明明每天都努力搜寻食物把自己的胃塞得差点涨破,但是饥饿的感觉却没有一点消退。那是一股强烈的空洞感,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体里游走一样。偶尔甚至任季的脑海都会空白好一阵,清醒之后他只发现自己保持一个动作已经很长时间,某些身体部位都会因为长时间固定的姿势而麻痹掉。

    他渐渐意识到那种饥饿不是首先起源于他的肠胃,是从他的脑袋里面生出来的。但是这种状态任季从未遇到过,他这一小辈子除了吃就是玩,还没有知晓过有的饥饿竟然是吃不饱的。

    到底要吃到什么东西才会觉得饱足起来?

    感觉饥饿是任季的死穴,在他这些年头的认知里面,这直接就是死亡的前奏!由此他开始感觉新一轮的焦虑不安,他控制不住自己,经常性地翻倒到地上抓狂一样的滚动、踢腾、把头搁在地上磨蹭,就像小时候撒泼一样拼命折腾自己。

    对天空中那两头扁毛蠢鸟,如今任季已经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进入这片平原之后在这两头蠢鸟的笼罩下行走已经数十天了,任季每天都有一部分时间躲藏在掩体后面,心头发狠地盯住天空。靠着自己本能的敏锐观察能力,还有不断积累记忆的信息,他接近完美地把握了这两只东西的行动规律。

    现在他能够相隔接近千米的距离,用眼睛准确地分辨出出来捕猎的是两头鸟中的哪一只。这两头鸟是不同的,有一只更胖,背部羽色浅一点,但是它尖尖的头颅却比另一头小一些。另一头鸟不仅有相对大的头颅,更长的脖颈,最显著的是它那硬质的、朝下弯曲勾起的尖嘴整个比同伴大几圈。它出来捕猎的时间比较多,反应很快。

    对它们的飞行高度、出没习惯、羽翼挥扇的威力,还有从高空中发现猎物后的反应时间、俯冲过程的时间、抓捕猎物的方式都非常清楚,只要它们开始小范围盘旋准备往地面俯冲,任季甚至能清晰地判断到多少次呼吸之后它们会到达地面,它们与地面最接近的是在哪一小片区域。

    干掉它们!

    打下来吃掉!吃掉!吃掉!

    敢让我不好过,就叫你再见不到天亮!

    顽固不决的饥饿感让任季的精神已经快要接近燥狂症的病症范畴,他的所有不良情绪都找不到其他发泄口,于是日渐一日地堆积在了空中那两个敌人身上。

    他已经在脑海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完全依赖本能的捕猎计划,而日日郁积的狂躁之气还让他在想象中一次又一次模拟捕猎的情况,数十百次的模拟里总会忽然冒出一点点更好的做法,于是这个捕猎计划在任季极其不良和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中日渐完善,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又是一天阳光普照的好日子,天空晴朗无边。那两头大鸟已经一如往常地在高空盘旋寻找下一个目标。任季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他在树林深处抓住了一只耳朵很小很圆,但是身躯毛茸茸、肥胖得跟球有得一比的小兽,它的头非常小,估计没什么脑浆,两只小眼睛水汪汪很清澈,嵌在小小的头上。任季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四爪牢牢抓在一棵大树上,缓慢悠闲地咀嚼着新发的嫩叶。

    很合适的引诱物,四肢短小,行动速度很慢,但是身体肉量挺多,应该足够一只鸟吃上一天。作出了如此判断后,任季毫无爱心地把这只小兽从树上揪下来,拎着它走到树林边缘。他对着大片只能生长低矮草本植物的旷野打量一番,然后选定了离树林略远的一个地点,快速地走到那里把引诱物放下来。肥胖的小兽四肢短小,行动非常笨拙,它被仰着放下,翻过身来也挣扎了半天。

    任季飞快地回到树林中,时刻注意着天空那两头鸟的状态。

    很快它们就注意到了地面上挣扎着缓慢爬动的滚圆小兽,任季听到了高空中一声尖啸,然后有一头鸟盘旋一圈,借风势开始往下滑翔准备抓捕。任季的注意力已经达到了他所能把握的最专注状态,大鸟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所能感觉、注意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那头鸟在离地面约百米高的时候扇动了一次翼翅,然后它的速度降低了大约一半,改为靠翼翅的扇动控制方向和速度逼近。

    到了离目标直线距离大约十米的地方,那鸟大力挥扇了一次翅膀,借此加速扑向了目标。滚圆小兽还在缓慢爬行移动,根本没有注意到天空的危险,然后就被扑下的凶禽一爪擒住。

    任季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他处在最近的距离,非常清晰地看清了那头大鸟的岩石一般的利爪一爪之下,爪尖深深地陷入了小兽的躯体之中。小兽皮毛丰厚,但是毫无阻挡之力,它鲜红的血液从大鸟利爪尖尖刺进的地方渗了出来。大鸟轻轻松松地就捕捉到了猎物,它立刻振翅重新飞上高空,然后迅速回巢去了。按照任季之前累积了接近两月时间的观察,这两头鸟捕捉到了猎物之后起码一天内不会再出现在天空上,毕竟进食和消化食物需要一段时间,它们只是生物,只要吃饱了便不会贪婪得非要收拢多少食物才满足。

    但必须要趁现在!

    任季缓慢地、长长地深呼吸,现在在高空中巡逻的就剩下一头蠢鸟了。

    旷野一览无余,除了这两头大鸟外并没有其他可能对任季形成威胁的生物,但是任季非常清楚把握时机、快准狠、节省力气在任何时候的捕猎中的重要性。

    刚带着猎物回巢去的是略瘦速度比较快的那头,留下仍在寻找猎物的这头鸟相对会好对付一点点。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任季那点小身板,同样不过是这些个大鸟一抓就能捏住拍拍翅膀飞起来的份量而已。

    他有节奏地深呼吸稳定了情绪,慢慢一步一步走到了空旷的地方,仰头平静然而狠厉地盯住高空那个盘旋不止的黑点。

    任季最为灵活的左手松松握着一枚黑色木刺,大约半尺长的尖刺一头尖锐,另一头是圆润的细柱状,质地致密坚硬。这种木刺是他不久前从一丛黑乎乎的灌木中发现的。

    这种灌木只得半米来高,木质坚硬致密。植株横向分枝数量极多。它每个关节会长出一片线状细叶,细叶叶根处会慢慢萌发出一支小刺,初发是米白色,慢慢长长之后比灌木本身的坚硬程度还要高上几个等级。进入最为干燥的季节后细叶会萎落,随之伴生的尖刺也会从植株上脱落,导致好些生长史悠长的这种灌木根下都累积了厚厚一层木刺。

    这东西分量不大,质地坚硬,是任季得到的第一种相当适合他身体素质的武器。

    旷野里有永恒不息的长风吹拂,任季只得一米出头的身高看起来瘦弱无比。

    它来了!

    空气里已经传来那只凶禽高速俯冲时硬羽与空气剧烈摩擦所发出的尖啸!

    任季地在越发剧烈的风中,凝视着伴随催命一般的尖啸俯冲而下的大鸟,他已经把呼吸调整悠长,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面向。

    外界的一切干扰,在此时此刻都影响不了他对自己状态的把握!

    人鸟之间,直线距离五百米!

    三百米!

    一百米!

    三十米!对地高度已经逼近大鸟飞行惯性的又一临界值,到了它习惯转换为低空飞行扑击策略的时候,大鸟强健的双翼一振,它的速度放缓了!

    就是现在!

    任季专注的一双黑眸闪着冷光,半秒之后,他整个人出现在了大鸟背上!他出现的位置与想象的分毫不差,任季强行忍受着大脑阵阵天旋地转滞重不堪的感受,四肢死命缠在大鸟颈背左侧位置。他左手反手握紧尖刺,往感觉和记忆指出的大鸟咽喉刺去!

    他判断的位置是对的,尖锐、坚硬的木刺在鸟类柔软凹陷的咽喉处如入无人之境,狠狠穿透了这头鸟的咽喉从它的头颅后方戳了出来。

    “唳——!!”致命受创的大鸟发出了半声悲怆疼痛的尖啸,它要转换飞行方向的那一振翅无力地止住了。

    刺穿后任季毫不容情地狠命一抽尖刺,大鸟破溃的创口中大量暗红的血液喷溅,它的声音顿消,挣扎着扑腾了几下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颓然带着身上的任季朝地面跌落。

    成功使用出能力的后遗症让任季没办法作出任何保护自己的反应,一人一鸟带着残留的前冲态势划出短短一段抛物线,在粗砺不平的沙石草木上往前滑挫了一米多远,然后停了下来。

    任季的大脑混乱不堪,几乎是空白一片。他的左上臂被尖石划破又深又长的一条伤口,流出的鲜血混着泥沙糊了半身。但除此之外,有那头鸟当肉垫,又只是**米左右的高度,他并没有伤到任何骨头。至于一些细微的破皮伤,任季几乎都感觉不到疼痛,多少年前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仅仅稍稍缓了一阵子,任季勉强能够张开眼睛用大脑指挥身体爬起来了,他奋力揪住自己的猎物脖颈,一步一蹭地拖着爬进了安全的树林里。

    这一年,人类幼儿任季已经快要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