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精神力者(2)

一树煌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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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快到10点钟,任季熟练地从窗口翻进自己的房间。落地时想起似乎应该从门口进来,他立刻往客厅里看,陈黛果然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

    陈黛听出了几分尴尬的意味,噗哧一笑。应了一声,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起身去洗澡。

    任季在简陋的小书桌前坐下,摊开纸笔写软毛笔字,有些浮躁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叶老的用意他慢慢也明白了几分,学华夏文算是为他打基础、要求他每日习字同样是基础——或者说是磨砺更恰当些。人的性情决定了他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而他任季,是一个野生的、从森林里走出来的人,他跟这联盟里所有人都不同,他看这个世界,永远像是隔了一层纱,又似犹在梦中,早晚会醒。

    现在他也有了个夜暮之后能归去的地方,会有人亮着灯为他等上一等,但是这算不算是一个家,任季还心存犹疑。在这几个月之前,他还整日整月地在广袤的森林里漫游,在风凉日缓的湖边睡觉,在云海之上等待日出,伴着野兽的夜嚎仰望星辰。他是最孤独的野兽,没有同伴,没有从属,没有窝,没有方向,唯一能把握住的,可能就只有力量本身。

    所以有人教他,他就学,没人教,对任季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一样可以猎到足够的食物,可以在任何一颗足够大的树上休憩,他已经如此活过了十几年,再如此活几十年又有什么不行?

    每个教他的人都说,这样物事很好、很重要、值得了解、应该学习,于是他就学了,而且他还能学得很快、很好,但是这又如何?遇到一个又一个人,对他的天资饱含惊叹,对他的未来满是期许,但是这些跟他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在最深沉的梦境里,任季仍然会梦见行走过的郁郁丛林,丛林里的空气、兽鸣鸟唽,与他如今处境截然不同,每朝醒来梦境消散,他都会有片刻出神。

    这个晚上的事,完全引发了任季蛰伏已久的野性和凶性。深深呼吸,让精神海随着手中落下的每一笔画运转,任季一气呵成完成了十张字,之后坐屋顶上看了一晚的星空。

    又逢周三授课日。

    整整三十分钟,叶老坐在博物馆授课室的桌前,一张一张翻看任季的手书,一遍完了再看一遍,他简直被任季的进步惊的无语可叹。任季的字格局仍然不甚好,但他这一回,最后一天的十张字,篇篇有清奇峻气,笔笔硬拙峭拔,如将扑人面来,竟与叶老生平所见任何人的手书都不同路数,自成一家。

    ‘横空出世’,大概就是讲的这样人物吧!

    叶老心中慨叹,招呼站在窗边出神的任季:“阿季你来。”待任季坐到桌子对面,叶老温和地打量他,慢慢道:“小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任季老老实实回答道:“每天上午学习联盟的义务教材,下午看些华夏文的书,晚上习字,跟朋友吃了一顿饭。”他认真地直视叶老,想要分辨他在表达什么。而这位长者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波,不常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是阅历甚少的任季并不足以理解的存在。

    这个少年在逐渐变得对身边的‘人’好奇起来。他在试图了解身边看到的人眼眸里装载了什么,心里在思考着什么,在做的是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除了他,似乎每个人都有个方向。

    “你已经学得很好了,不要急。”叶老斟酌着说道:“你很勤奋。实际上每次你来上课,我都很高兴,可以说,我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学生有你这么优秀。那些聪明的,比较懒,那些勤奋的,学力通常不很高,那些家境好资源丰富的,容易滋生娇骄二气。”

    “我之前一直不肯夸赞你,是因为实在发现你太聪慧,无论教给你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回头再回顾你绝不会忘记一点一滴。在这之外,你却又很勤奋,从每一周的进度来看,周三之外的每一天,应该泰半的时间你都在学习。我总担心赞的多了你会飘飘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要知道古人有个句子,‘谦进益,满招损’,少年时优秀出奇、后来泯然众人的人数不胜数,要是你在老头子我手上长歪了,恐怕我要后悔下半辈子。”

    任季有些惊讶,也不知为何,还有些出神。

    “但是现在我又发现,我之前做得并不好,”叶老慈祥地看任季,如同看待自己最心爱的小孙孙,“你做得好的地方我应该直接说给你听,叫你知道你的努力已经换来了什么,让你不要那么急着往前跑。人的一辈子还很长,你还很年轻,完全有时间走走停停,看看经过的那些个地方,处处都是风景。相比让你成为如何一个优秀的人,我现在更觉得,只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到老。”

    呆愣愣地,嘴巴张合,任季尝试去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从来不曾想过,叶老原来是这样去看待他,也不曾奢望过什么——实际上,在这之前,他甚至并没有真正理解过‘奢望’‘盼望’这些词的意思。而叶老一席话让任季忽然明白了,一位长者对子弟的关爱,竟可以是这样一份宽广深沉、不含杂质的爱护之意。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机会感受到这些。

    眼底蕴泪,任季骤然想起,在很久很久前、还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天他在湖边树荫下睡觉,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他独自一人环望周围,号啕大哭。那时候年幼的他不能知晓,为何自己这么孤独?明明是人类的后代,天性就要群居,为何他得不到?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不关注这方面了,他一点一点得变得冷漠淡定,不为外物所动,一年一年下来,就成了如今的他。

    这个踏进人间的少年慢慢地有些看清楚了,到底活在人世间意味着什么。第一,那是如同黑夜里旅人所见的灯光,温暖得如此可怕,无论如何都吸引人要往那里去。

    叶老不再拘着任季做什么不做什么,傍晚课程结束是也只是扔给他一部分珍藏的华夏历史文学典籍,让挑着喜欢的翻,不喜欢的就跳过。任季也不再保持绝对的恭谨,面对叶老偶尔耍老小孩性子提出的各种要求比如捏腿锤肩,他心情好就给捏几下,心情不好就甩手不干了,气得叶老直骂小崽子好大个牛脾气,骂完还要转过身欣喜笑。

    两师徒走出博物馆,又见到叶阿娇坐在秋千上等,笑靥鲜妍。

    这回这个漂亮女孩更活泼了,她匆匆挽住自家爷爷的手臂打了个招呼,就转头望着任季笑道:“哎任季,跟着我爷爷上课是不是很辛苦呀,他可严厉了。”

    任季笑了笑答道:“老师不算严厉,我觉得挺好。”叶老被孙女儿挤到了一边,正是郁闷得很,这下立刻心理不平衡的插话:“阿娇你干嘛拆爷爷的台呢!再说了爷爷上课那叫张弛有度。”

    叶阿娇对叶老撇撇嘴,看到了清俊少年少有的笑容又很是欣喜,她扭捏了一小会儿,看着轨车点快要到了,忽然跟任季提议道:“嘿我们要去吃晚饭,要不你一起来吧?”边上的叶老连连顿着拐杖叹气,他这回可算是彻底看清楚啦,这孙女儿就不是特地为了他老爷子来的,这青春少艾的……

    任季看向叶老,他老人家一副被抛弃了的孤寡老人样子,还扁嘴,孩子气得不得了,哼哼道:“来吧小子,咱去吃好吃的。”

    “好,我跟小黛说一声。”任季点点头,打开光屏,干脆利落地跟陈黛说了一句,陈黛似乎很忙,匆匆把通话挂了。

    某种时候,女孩们总是对男性身边存在的异性十分敏感,三人转移到恩森餐馆的时候,叶阿娇表示对陈黛很好奇:“你跟陈黛是姐弟吗,为什么你们姓氏不同?”

    “我们不是姐弟。”任季坦然答,“是小黛把我捡回家的。”叶阿娇小小惊呼一声,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问了不太合适的问题。”

    “没关系。”任季看了眼招牌,又看了眼从旁边走过来的少年,眼角有点抽搐的冲动。

    “咦,真巧呀!叶爷爷,叶阿娇,任季。”金琛琛得意洋洋走过来打招呼:“爷爷你们来吃晚餐啊!”他今日穿一身天蓝色的骑装,深色长靴踏在地面蹬蹬作响,有气势得很。

    “琛小子你又在,哈哈哈哈!”原来又是一批熟人。叶老高高兴兴地摸摸金琛琛的头发,给他介绍道:“琛琛这是我学生,叫任季。”

    金琛琛向任季丢了个‘怎么又是你真碍眼’的眼神,转头笑得很乖:“爷爷我们认识的,上周末才见过面一起吃的饭。小阿娇你今天真是容光焕发啊,为了庆贺让我请你和爷爷吃饭吧。”他亲热地凑到叶阿娇旁边,下半身一用力,把任季挤到一边。任季从善如流地站到叶宝金旁边,两师徒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的表情。

    叶阿娇竖眉不客气地回绝道:“哼,我爷爷有钱用不着你请。”知道金琛琛一脸钉不穿的厚脸皮,叶阿娇干脆扭头看向别的方向免得生气。女孩今天穿的嫩红色丝质长裙,亚麻色的长发卷卷光泽盈然,出色极了。金琛琛眉都不皱,笑道:“那好吧,爷爷请,多我一个总没关系吧。”

    “哼,厚脸皮。”

    “哪有……我也饿了……”两人一直争吵到晚餐吃完,叶老吃得少,整顿饭下来只有任季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大堆美味的天然食物,最后帐还是算在了金琛琛少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