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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事对辛可大师来说微不足道,他正在为其他事烦恼。
给辛可大师添堵的,是门生小卞。小卞博士即将毕业,想留在历史文化学院教书。他以为一个农家子弟能留在京大教书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可院长窦卫国死活不同意。
窦院长之所以拒绝小卞,理由是小卞没有洋博士文凭。京大赌咒发誓要建设国际一流大学,一项硬指标就是在京大任教必须要有洋文凭。为此辛可大师找窦院长理论。因为自己的老同学现在贵为副校长,虽然排名第六,但分管文科教学,所以辛可大师对窦院长说话也很随便。
——老窦,搞中国的牛鬼蛇神学,有必要读个哈佛牛津的博士吗?
——老辛你很清楚,这是学校的规定,即便院里搞上古文献的,谁没留过洋?
——可国外的大学也没有类似的专业,他去哪里读?!
——这个我可管不了!其实在外边随便读什么都行嘛!你看费教授,研究《诗经》的,不也在牛津读了个神学博士?!
辛可大师只好抬出前辈说事: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哪个有洋文凭,不都是一代宗师?窦院长道:您说得对,可那是以前的事,现在规矩变了,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再说了,陈寅恪他们不也在外边混过几天吗?
辛可大师被窦院长噎得要死,大吵了一回。即便辛可大师暗示胡副校长跟他钻过被窝,人家也不领情,只是干笑几声,打发他离开,说是要去部里开会。辛可大师心里犯嘀咕,自老同学当上副校长后,窦院长对他没这样过啊!
回到办公室他给胡副校长打了电话,把窦院长臭骂了一顿。老同学的态度出乎意料,他似乎也无能为力,并在电话中提醒辛可大师,窦院长的表哥最近被提升为部领导。至于小卞留校的事,老同学一再表示支持,认为牛鬼蛇神学是国粹,相关学术研究确实需要加强,以便打败大屁股的阿芙洛狄忒,为国争光。他暗示辛可大师给窦院长做点工作,他说学校是有类似的规定,但也可以特事特办,前不久经管学院就进了一个土博士,关键是如何运作。
老同学的意思辛可大师当然明白。他把小卞叫到办公室,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让他去找窦院长。一听这个小卞不干了:您说了都不算,我人微言轻,找人家有什么用?不行我跟新华社或新浪的朋友说说,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师娘不是交际广泛吗?要不我跟她谈谈!
小卞的话软中带硬,态度确实有损弟子之道,完全不是当初给辛可大师送土特产的乡下少年的样子。辛可大师之所以隐忍如此,是因为他明了其中的含义。
以辛可大师在学界的地位,似乎没必要对一个学生忍气吞声。外人看着糊涂,但他和小卞心知肚明,这事跟唐娟有直接关系。
其实唐娟以前是小卞的女朋友,这件事在历史文化学院几乎人尽皆知。当年他俩在女生宿舍**,正好被看门大爷逮着,被炒得沸沸扬扬。后来幸亏辛可大师出面,给校保卫处长送了购物卡才息事宁人,为小卞保住了学籍。为此小卞他妈亲自到辛可大师的办公室,长跪不起,称辛可大师是救命恩人。
毕竟为了小卞能完成学业,父母先后把牛和房都卖了。小卞唯一的妹妹,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牺牲,17岁不到就嫁给了村里一个瘸腿的老光棍。
关于小卞,唐娟在《我为君狂》中着墨不多。但在随后的《梦里花落》一书中有非常细致的描述。跟《我为君狂》相比,《梦里花落》的社会反响极为惨淡,也就卖出去一两千本。读者对一个农家少年的爱情故事兴致索然。但哥的看法正好相反,这不是说哥比别人高明,而是哥对书中的故事感同身受!
据《梦里花落》中讲,小卞老家在湘西山区,一个风景秀美历史上盛产土匪的地方。小卞当年以省文科状元考上京大,名动乡里,甚至惊动了县长大人。县长在政府礼堂席开50桌,表示庆贺,并大书“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相赠。县长一再表示小卞的学费将全部由县里承担,这件事还上了省里的日报,被认为是政府重视教育的典范。可时至今日,小卞始终没得到一分钱。据说教育局的确有这个预算,但因为要给新上任的局长换奥迪车,顺便挪用了。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匾额原本挂在卞家堂屋,后来为了供小卞上学,房子和牛都卖了,连县长大人的墨宝也无处存身,有人说曾在小卞家的猪圈里见过,也有人说被小卞妈妈当柴火烧了。
《梦里花落》中有很多动人的细节。比如小卞因为囊中羞涩,偷偷捡拾别人吃剩的饭菜,或者为了挣学费帮着清洁工打扫厕所。其中最为感人的一幕是,小卞以八折卖掉菜票,带着唐娟到京大附属医院打胎。特别是打完胎后两人在走廊中相拥而泣的桥段,看得哥唏嘘不已。尽管豆豆也为哥打过胎,但住的是宠物医院的高级病房,还有专门的护士料理!
但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在《梦里花落》中戛然而止,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哥不是特别清楚,也只是人云亦云而已。因为在唐娟《我为君狂》的开头,完全一扫《梦里花落》的清纯风格,一上来就是哥亲眼目睹的,她跟辛可大师在京大宾馆重口味的演出。
小卞出事后,曾在看守所写过一份自述,那份自述被狱友传出后发表在网上,曾在文化教育界引起很大的震动。小卡的自述有点像忏悔录,有点像批判书,被称为中国版的《忏悔录》。文中涉及的各色人等纷纷出面澄清,只有辛可大师例外。辛可大师看完后郁闷了很久,哥看到他当时心情沉重、愧痛不已。辛可大师后来对豹哥说过,那是他读过的最残酷的文字,一直像把尖刀插在他心上!
小卞在自述中反思了他学生时代的生活,特别是跟唐娟的这段恋情。小卞的讲述跟唐娟的描写有很大出入,哥宁愿相信,唐娟在刻意营造一个琼瑶式的爱情故事,其中多不实之词。小卞自述中与此相关的内容,哥简单总结了一下,重点如下:
第一,小卞家境贫寒不假,但他绝对没有吃过别人的剩饭,而是经常领着唐娟下馆子,甚至去过京都展览馆的莫斯科餐厅。
第二,院里考虑到小卞的家境,的确安排小卞勤工俭学,但不是打扫厕所,而是分发报纸。可小卞一天也没干过,全部包给了附近的农民工。
第三,小卞带着唐娟到京大附属医院打胎确有其事,而且不止一次,但打胎的钱不是菜票换的。这些钱是他妹妹嫁给瘸子时的礼金。至于在走廊中相拥而泣的桥段纯属虚构,事实上打完胎他们在京大宾馆开了房。
第四,虽然京大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小卞不能跟人家相提并论,但他不想给自己或家乡人民丢脸。他告诉别人他爸爸是乡长,并在当地最大的铅锌矿有股份。
第五,小卞大部分开支来自父母,其中包括卖了房子和牛的钱,以及他妹妹的礼金。为了买新款的手机,他让爸爸卖掉了过年的猪。
第六,在女生宿舍出事后,小卞的父母确实来过京大,也给辛可大师下过跪。当时小卞父母住在地下室里,想去学生宿舍看看儿子,但被小卞拒绝了!
小卞说,父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相信,儿子京大毕业后一定会飞黄腾达,这点投资是值得的。他也经常鼓励父母要眼光远大,就算没牛没房妹妹嫁给了瘸子,最终他们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关键是他能留在京大,弄到京都户口。
小卞的坦率比卢梭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唐娟,即便没有唐娟,他也会那么做。他说自己无法克服内心的自卑感,他总是害怕被别人瞧不起。尽管这样做并不能让他找到真正的自尊,但至少会得到片刻的心理安慰。对此哥也很伤感,这不全是因为同情小卞的遭遇,而是在小卞的身上,哥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小卞说,当他冲进辛可大师的办公室,看到唐娟坐在老师的大腿上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悲愤与绝望,特别是唐娟腿上穿着他用菜票换来的玻璃丝袜,更刺痛了他的神经。
哥不是小卞,无法体会他当时的心情,但哥能想象得到,辛可大师一定为自己在办公室门户洞开感到懊悔。小卞说,他冲进去忍不住骂了几句,并给了唐娟两个耳光。唐娟扑上去要跟他拼命,甚至来不及戴上胸罩。辛可大师呆坐着不知所措,好在唐娟机敏,扔过外套盖住辛可大师的下边。
小卞说,事后好几次他在宿舍里埋头痛哭,甚至也有过用菜刀结果这对奸夫淫妇的念头。之所以没有做,是因为他想起了远方的父母,他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本,否则没有人会宽恕他,包括那头被卖掉的牛。
小卞在自述中承认,他真的不想失去唐娟,可当覆水难收时,他确实想过要换点什么。即便如此,他也不承认自己对唐娟的爱是假的,只是他别无选择。
在京大,导师和学生睡觉不足为怪。所谓肉烂到自己锅里,自产自销。有位文学院的仁兄还写过一篇闻名遐迩的《苦逼研究生赋》,大意是在京大乃至全国,读研等同于卖身为奴,有姿色的跟导师苟且,没姿色的替导师做苦力。既无姿色也不愿做苦力而能顺利毕业者,那一定是祖上积了阴德,或者后边有一条让导师们望而生畏的大腿。
据辛可大师讲,萨特大师的老婆波伏娃还经常介绍女学生给老公。萨特大师说,他要用自己的理论征服世界。也许在他看来,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从征服女学生开始。波伏娃俨然是贤内助,不但帮助萨特征服女学生,自己也不停地征服帅哥,并严格执行彼此透明的原则,把自己跟情夫在床上的表现及时写信与萨特大师分享。
类似深明大义的女人在京大并不鲜见,但飞飞姐是个反例。上次因为跟南大的已婚女教师搞一夜情,辛可大师险些丢了小命。他被飞飞姐扒光了站在凳子上,脖子上垂着两个哑铃,整整48小时。这种酷刑只有“文革”或法国大革命时被使用过。更有甚者,飞飞姐把辛可大师的是非之根用铁丝绑在案板上,准备一刀拿下,最后因为儿子可可的强烈反对才作罢。
辛可大师为此进行了沉痛反省,并写下保证书,按上手印。保证书的关键一条是,辛可大师庄严承诺,如果再犯就仿效魏公公自行了断。同时按照飞飞姐的要求,抄写《列女传》10遍。之所以是《列女传》而不是《四库全书》,是因为飞飞姐还没有做好当寡妇的心理准备,至少辛可大师比一头骡子更具经济价值。
为了避免成为魏公公第二,面对门生小卞的胁迫,辛可大师别无选择。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句话是雷打不动的真理。
辛可大师给研究生上完课回家,泡在浴缸里苦思冥想,总算找出个办法。窦卫国不但是近现代史权威,还是一位有相当水平的红色收藏家。前年历史文化学院举办红色收藏展,其中不少是窦卫国的藏品,有些据说还是旷世孤品。如果能搞到一个类似的值钱玩意送给窦卫国,成色既好,同时也不失斯文。
想到这里,他爬起来给豹哥打了个电话。豹哥原名冯豹,曾是江大测绘学院的高材生,辛可大师多年挚友,大师协会的常务副会长。在文化产业界和收藏界,豹哥绝对是个人物,名片上的头衔有一大堆,比如京大客座教授、收藏协会副会长、考古学会常务理事、慈善协会副理事长、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会长等等。
关于豹哥的底细,辛可大师了如指掌。豹哥靠盗墓起家,据说大半个中国的古墓他都挖过,或者说每次都是他先下手,然后考古队进行抢救性挖掘。豹哥在盗墓界的卓越成就充分说明了一个真理,知识是第一生产力。他经常私下讲:真正的考古学家或考古学,都在盗墓界。
因盗墓发达以后,豹哥脱掉玻璃丝袜变成了文化名流,与马未都并称收藏界的双子星座。盗墓业务虽然还在搞,但主要是做些精品,他现在主要精力是搞收藏、讲学以及做慈善。电视台最有名的收藏栏目,豹哥就是幕后老板。
豹哥之所以缩减盗墓业务,原因有二。一是随着《盗墓日记》一炮走红,更多类似他这样高素质的人材,包括很多考古学博士纷纷投身盗墓产业,竞争非常激烈。经常刚发现一个项目,来不及动手就被别人洗劫一空。由于各色人等介入,也产生了很大的产业泡沫,市场环境急速恶化,因为全是游击队神出鬼没,类似豹哥这样的品牌企业根本无法做强做大。
二是盗墓行业的产业转型。以前那种戴着玻璃丝袜拿个锄头的粗放经营模式不灵了,盗墓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高投入高风险的技术与资源密集型行业。仅从投入产出比衡量,玩收藏比搞盗墓效益要高得多。随便弄个破玩意,做点旧,包装一番就能卖出好价钱。曾拍出1000万天价的哥窑花瓶,辛可大师的卫生间也有一个,价值100元左右。
因为经常帮豹哥捧场,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豹哥拍出的很多古董,其价值就是他俩私下商定的。豹哥对辛可大师的学识钦佩至极。有一次他弄了件民国仿制的铜器,随便定性为汉光武时期。可预展时有位美国的汉学家坚决认为是赝品。豹哥及时抬出辛可大师,把美国佬驳得体无完肤。辛可大师旁征博引,认为这件古董的价值完全被低估了,它根本就是齐桓公和老婆的便盆。假古董最终拍出高价,辛可大师也拿了不菲的提成。让豹哥和辛可大师一直引以为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做出像收藏协会吴会长炮制的“金缕玉衣”那样价值2.4亿的大活。
对辛可大师所请,豹哥满口答应,并说最近在咸阳做了个项目,挖出一些东西,恳请辛可大师帮忙在新旧唐书或唐人笔记里找点资料包装一下,或者请唐史学会的专家到电视上讲讲,出场费由辛可大师随便定。辛可大师欣然应充。
后来据豹哥家的藏獒佐罗讲,豹哥放下电话就联系了国内知名的红色收藏家,业内称王麻子。王麻子说他正在五道口的酒吧里跟前苏联的几个高官谈生意,他们手里有不少被布尔什维克没收的好东西,全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宫中之物,让豹哥也过去看看。豹哥一听就火了:王麻子我告诉你,你还别给哥来这个,你给我滚过来,马上!
不到半小时,王麻子气喘吁吁冲进了豹哥在世贸中心56层的办公室。王麻子之所以这样听话,不全是因为豹哥有钱,更关键的是豹哥养着几百条兄弟,个个武装得像九纹龙史进。在盗墓与收藏界,这一点人尽皆知。就连落雁区的打狗队,碰到棘手的事人手不够,也会借豹哥的兄弟用用。
据佐罗讲,豹哥对王麻子从不客气。没等王麻子气喘匀,他就让王麻子献出那本晋察冀边区油印的文选。王麻子听了死的心都有,都怪自己嘴贱,上次收藏协会开年会,他拿着那玩意向豹哥臭显摆。
——豹哥您知道,这件藏品我是要留给孙子的……
——你少他妈给我来这一套,多少钱?
——这……豹哥实在要夺人所爱,那我认了,30万!
——30万,你他妈当我是凯子啊?
——豹哥您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费翔一根胸毛多少钱啊?!
——你他妈给我少贫,10万,就这么定了!
——那豹哥你宰了我算了,收价就27万多,还不包括鉴定费!
豹哥是行内人,知道王麻子所言不虚。在豹哥面前王麻子也不敢胡说八道。以前他给豹哥耍滑头,被豹哥在分局的朋友捉进去关了半个月。尽管豹哥也不缺这点钱,但由于职业病,他还是能省则省。
看着王麻子苦哈哈的样子,豹哥笑道:就10万!最近又接了一单活,在洛阳挖一个宋朝宰相的坟,据《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上记载,这家伙是个大贪污犯,小老婆养了几十个,尿壶都是纯金的,里边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你也参加,分点值钱的东西给你!
听了这话,王麻子总算答应了。但他还是有点担心:哥,您这次可别诳我了,上次您说大理国古墓的项目有我一份,结果连个毛也没沾着。豹哥摸着他的秃顶骂道:那能怨我吗?夜郎自大你没听说过吗?牛皮吹得轰天响,里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再说已被挖过好几回了,前期投资几十万都打了水漂,我他妈找谁说去?!负责这个项目的副总现在还在积水潭医院躺着呢!这次你放心,绝对跑不了!
佐罗说,王麻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委屈地看着豹哥,啰唆了几句:您上次卖给我的那个瓷器,根本就是廊坊做的水货,连自己亲生的朋友也杀啊!豹哥听了很不高兴:谁他妈说是廊坊的水货?辛可大师鉴定是明宣德年间官窑的嘛!王麻子道:京都博物院的专家说的!豹哥一听更火了:京都博物院的专家算个屁,我手上有一大堆,要不要让他们再鉴定一下?!王麻子见豹哥真火了,赶紧道:我这不就是说说,权当是砸手里了!
豹哥也被逗笑了:王麻子你他妈的猪脑子啊,既然辛可大师说了,就算是廊坊的水货,你坚持是明宣德朝的,卖给煤老板不就行了?你再说,再说真就砸自己手上了!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傻逼啊,比你傻逼的多的是!王麻子想了想,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