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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哥跟豆豆的关系，做点什么并不为过。毕竟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非常熟悉，她还为哥做过流产。所谓重温旧梦，十有**都抱着类似的目的，如果没做什么，只可能因为岁月沧桑实在下不去手。类似分手了做朋友的童话，至少哥不信。有些地方只要你去过一次，就不可能装得跟没去过一样，再保持某种距离。
哥不是非要美化前女友，豆豆真的比以往更风骚动人，至少在哥看来就是这样。每次当她发出想重温旧梦的暗示，哥都很冲动。如果麦当娜没有怀孕，或者说怀孕了不影响作业，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哥曾向麦当娜保证过，在她怀孕期间绝不跟其他母狗胡来。哥的保证是真诚的，但哥现在想跟豆豆胡来同样很真诚。如果不是董浩波的电话，哥在花果山早把对麦当娜的保证报废了。
哥知道，跟豆豆作业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不行。最多就是不小心蹭一蹭，不留心说点暧昧的话。据豆豆讲，小卞之所以介绍她参加训练营，是因为最近小卞跟元元搞到了一起。至于是谁勾搭的谁，她说不清楚。小卞后来在自述中讲了很多，唯独忽略了这一节。据说老耿曾就此盘问过小卞多次，但他始终拒绝回应。
从积极的方面想，小卞这样做是不愿意把元元牵扯进来；如果说的消极点，可能他认为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他讲了，元元不至于被送进去，但可能会丢掉情妇这份工作，房子和车子一并被没收。可除了做情妇，她还能干什么，只好去夜总会上班，也许这不是小卞心中所愿。哥的想法也许有点幼稚，哥以为小卞这样做，可能是基于某种朴素的阶级感情。
尽管说不清楚，但有一点豆豆很肯定，就是元元当时很需要男人，而小卞很缺钱。焦局长被老婆管制，只是开会时来过一次，而且表现极其糟糕，以元元现在的年龄，如何受得了。小卞不但能为她提供一流的服务，而且比雷主席他们要斯文得多。至于小卞的表现，豆豆评价很高，她的原话是：卞老师实力不凡，仅次于哥。这个结论哥听着当然很舒服。
据豆豆讲，元元确实送给小卞不少钱，包括名牌的衣服。小卞除了自己的开销，还要补贴妹妹一家人的开销，缺钱可想而知。京都毕竟不是乡下，一斤大白菜也要几块钱。为了妹妹，他把小外甥接到京都来。给小外甥找学校快要了他的命，但看尽白眼也无济于事。有一次他提着几瓶酒直接冲进某校长的办公室，说明来意后，校长极为不屑：京都的孩子都安排不了，哪还顾得上农民工。小卞随口道：可领导在电视上说了，要保证农民工子女的上学……话音未落，校长就火了：那你找电视上的领导去啊，我这里就是这政策，滚！
小卞气得要死，冲上去揪住他的衣服，结果被冲上来的保安按倒在地。保安准备揍小卞一顿，但校长不想惹事，只是冲小卞吐了一口浓痰：快点滚，我这可是老佛爷买的名牌衬衫，撕坏了你赔得起吗？小卞束手无策，只好找了一所农民工自办的小学，临时凑合着。
更雪上加霜的是，据豆豆讲，小卞妹夫在京都大厦工地做工，经常被拖欠工资，好不容易发一次，扣除各种费用后所剩无几。小卞为此找过工程负责人，人家根本不甩他，说如果小卞妹夫不想干，请赶紧走人，他这里可不是福利院。即便小卞亮出京大老师的身份，人家也不屑一顾，建议小卞最好去找校长，或者去部里上访也行。小卞气得发抖，但只能忍了。小卞知道，以妹夫的身体条件，找份活干并不容易。
听完豆豆的讲述，哥义愤填膺地道：即便如此，哥并不认为小卞陪元元就是为了钱。在有钱人看来，穷人都穷疯了，为了钱可以不要任何尊严！有钱人口口声声穷鬼，就算穷人都是鬼，那富人未必都是神。辛可大师说过，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钱多钱少并不是标准。上帝也说有钱人想进天堂比骆驼钻过针眼都难。难道上帝疯了吗？钱只跟面子有关，跟尊严无关，穷人也有穷人的尊严。（哥以为小卞在看守所写的自述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尊严！）就这哥觉着还不解恨，背了一段特蕾莎修女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的讲话。
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在这方面，哥确实不能跟京都的泼妇相提并论，据说她们骂人不换气可以持续半个小时而且每句话保证带脏字。其实哥没必要这样，哥现在一点都不穷，吃进口干粮、住大房子、坐房车、有京都户口、找京大最性感的母狗、担任狗协的副会长等等，怎么也算是既得利益者。哥之所以突然发飙，是小卞的遭遇勾起了哥辛酸的往事，心里有点怨气，更重要的原因是哥想给豆豆展示一下大丈夫正义凛然的气度。
事实证明哥的演出效果非常好，豆豆深受震撼。哥明白，像豆豆这种文艺女青年就吃这一套。豆豆仰视着哥深情地道：哥，你太酷、太有范了！看来偶这辈子没看走眼，哥！哥谦虚地笑了笑：一般酷，跟切·格瓦拉比还有很大的差距！豆豆确实有语言天赋，没来几天京都土话就说得这么溜。
以豆豆的意思，既然大家搞得这么激情澎湃，如果再不找个地方重温旧梦，简直天理难容。其实哥亦有此愿，连脊椎骨都一阵阵发烧，但哥忍了。哥必须去看一眼麦当娜，然后赶紧回家，免得飞飞姐趁机发飙。
豆豆对哥的回应非常不满。毫不夸张地说，她有点悲愤，眼含泪光质问哥：你是不是有了别的母狗，不喜欢偶了？哥本想撒个谎，又觉着没有必要，就向她承认了哥跟麦当娜的事：豆豆，哥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尽管哥还喜欢你，但哥已身不由己，你还是找个更好的公狗吧！说实话，哥说得很言不由衷。至少在哥重温旧梦前，哥不想就此罢手。
豆豆听了似乎很伤感，沉默了一会，低声对哥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你喜欢偶就行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哥赶紧装着表示歉意，豆豆问哥：你真的像以前那样喜欢偶吗？哥眼含热泪频频点头。豆豆长叹一声：反正偶已经是哥的了，偶喜欢哥，哥想怎样都行，只是哥不要当偶是小三……哥赶紧打断她的话：豆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哥是那么庸俗的公狗吗？豆豆永远都是哥的红颜知己！豆豆听着笑了。哥心里也很舒服，因为豆豆已经明确表示，哥可以为所欲为，她照单全收。
送走豆豆后，哥赶紧窜到窦院长家，爬进他们家的阳台。麦当娜正在阳台上听音乐，好像是《红色娘子军》的钢琴曲。据麦当娜讲，这是窦夫人的安排，所谓胎教。窦夫人正在厨房里忙活，说是求了个秘方，在保胎方面有奇效。窦夫人之所以如此殷勤，完全是因为尚蒙在鼓里，她以为麦当娜怀的是萨克齐的孩子。如果她知道孩子他爸是哥，怕是菜刀早挥了过来。
本来哥想帮麦当娜按摩一下，可麦当娜让哥赶紧走，因为窦夫人一会要给她进行胎教的第二部分，朗诵唐诗宋词，今天准备的是《将进酒》。哥开玩笑道：哥没准备把儿子培养成李白啊。麦当娜吐了哥一口：那也比培养成你这样的流氓强！反正哥高兴，随便骂。哥听见客厅里有脚步声，想必是窦夫人过来了，赶紧亲了一下麦当娜，逃之夭夭。
家里很冷清，只有pitt。据pitt讲，辛可大师去了医院，飞飞姐这几天准备跟麻友们玩通宵，可可交给了姥姥带，暂时不会回来。飞飞姐这样做显然是跟辛可大师赌气，但哥相信这一招根本不灵，辛可大师压根就没心思理会飞飞姐，要死要活随便。
接下来几天，辛可大师和飞飞姐都没有回家。期间飞飞姐曾派妹妹来侦察过，给哥和pitt留下点干粮，转身就走了。辛可大师彻底没了人影。他除了去医院陪周倩、为女儿做饭、给学生上课，还要应付一堆杂事。
辛可大师回京后，孙市长电话不断，恳请辛可大师赶紧想想办法，否则齐天大圣真被水帘洞市抢去了。让辛可大师没想到的是，孙市长竟然开夜车赶到京都，带着几只中华秋沙鸭到医院找他。孙市长说，水帘洞市太他妈不是东西，竟然要拿齐天大圣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报告已递上去，如果上边批了，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假如辛可大师还不出手，他只好从京都饭店跳下去。孙市长住在京都饭店最高级的套房里，据说当年张学良长期在那里住过。如果真跳下去，小命肯定没了。
尽管辛可大师不相信孙市长会如此决绝，但也觉着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他让孙市长先回酒店休息，自己直接打车去了成贤会所。这几天他也反复琢磨过，认为关键还是宋达人。只要宋达人推翻以前的看法，局势就会逆转。但以宋达人现在的江湖地位，送钱、拍马屁这些软招肯定不行，只能来硬的，可谁来做这个枪手呢？他想来想去，想到了秋蝉，宋达人先生的高徒。问题是如何让如日中天的秋蝉就范，他实在想不出好办法。
豹哥一听帮忙又没有生意做，态度非常消极。豹哥说：孙悟空是谁家的关我屁事，除非他能给哥生意做，花果山能让哥免费开发吗？辛可大师知道豹哥就这副德行，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他喝了口茶问豹哥，有没有手里抓着秋蝉把柄的朋友。豹哥想了一会，突然道：好像听崔导说过，有个姓柳的报社主编，崔导以前的情夫，手里好像有一些秋蝉的黑材料。豹哥说的这些黑材料跟秋蝉参与倒卖国有股权有关。当年秋蝉凭此空手套白狼，据说赚了上亿。尽管这件事曾引起各种非议，但因为缺乏证据不了了之。如果真把这些黑材料抛出来，秋蝉不但声名扫地，恐怕还难逃牢狱之灾。
辛可大师一听极为振奋，赶紧让豹哥给崔导打电话。崔导说确有其事，当年她的情夫柳主编准备把这些资料发表，结果因为得了秋蝉一笔钱就放弃了。辛可大师让豹哥把电话给他。他问崔导能不能说服柳主编用这些黑材料再威胁一下秋蝉。崔导在电话里有点难为情：这个不太好办吧，我们很多年都没联系了，情夫这种关系您是知道的，虽说不是一次性用品，但保质期都很短，分开了就形同陌路！辛可大师赶紧道：那如果给钱呢？崔导道：就我的了解，他这人倒是个财迷，看见钱就不分青红皂白了，如果数量可观，我想他会干的，除非他又投了一回胎！听得出，提起前情夫崔导多少还有些怨气。
放下电话后，辛可大师长出了一口气。他说这事八成有戏，豹哥不以为然：听说秋蝉跟宋达人情同父子，秋蝉还写过一本书，被称为是升级版的《师门辱教记》，他怎么会整自己的老师呢？辛可大师笑道：冯总有所不知，秋蝉在“文革”的时候，可是整人出了名的，是四人帮的马前卒，不但诅咒过胡适等前辈，宋先生被打倒后，他翻脸不认人，不但写了很多宋先生的黑材料，还打过老师呢。“文革”后宋先生咸鱼翻身、发达了，他又狗一样跑回去低头认罪。宋先生起初是不接受他的，结果这小子不愧是造反精英，硬是跪在宋先生门口不起来，不停地抽自己耳光。后来他在书中说自己是“程门立雪”，宋先生被感动了。其实宋先生是一介书生，没见过这种流氓玩法，不是感动，是害怕，怕闹出人命。
豹哥听了笑道：听您这样说，秋蝉还真是刘邦一样的人物，走仕途可能会更有作为，改天好好切磋一下。辛可大师劝他还是别去了，演戏玩心眼，他不是秋蝉的对手。豹哥说那要跟您比呢？辛可大师笑道：我俩论脸皮的厚度在伯仲之间，论心黑我不如他，论学问他连我的小拇指都不是！豹哥听完哈哈大笑：您跟秋蝉确实各有千秋，秋蝉主要靠卖x混世界，而您是靠装x！话有点粗，辛大师别见怪啊。辛可大师听完向豹哥竖起大拇指，认为豹哥火眼金睛、一剑封喉。
让豹哥担心的是，宋达人一向为士林表率，几于圣贤，一辈子只说真话，他会有什么把柄可抓。辛可大师听了笑道：宋先生的确不说假话，这在今天的学术界也算难得，但宋先生跟鲁迅、胡适等讲真话的前辈比，根本不值一提！为何？因为宋先生讲的都是很讨巧、正好是领导喜欢的不痛不痒的真话，得罪人特别是得罪领导的真话他一句也不说，这种真话有什么意义？有时候，真话不见得就是人话，人话难免要得罪别人的，但不是人话的真话则会皆大欢喜。其实孔夫子也经常骂娘，要不怎么会混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辛可大师进一步分析道，宋先生现在不说假话，不能证明他以前没有说过假话。据他所知，在五六十年代，宋先生不但讲了很多假话，而且还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那是宋先生一生的梦魇。当然了，宋先生所谓见不得人的事放在我辈身上，实在算不了什么，在那个时代，没几个知识分子是周敦颐笔下的荷花，问题是宋先生太在乎自己的羽毛，想做圣贤，如果把这些事抖搂出来，他会生不如死。秋蝉是宋先生最亲近的门生，有关宋先生不堪之事的黑材料就在他手上。他甚至怀疑，宋先生之所以原谅秋蝉，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秋蝉这种人，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豹哥说这样做有点太黑了吧，其实宋先生还算个好人，毁了人家有点过分。辛可大师笑道：我们不是要毁他，也不要求秋蝉把这些材料真抖出来，只是吓唬一下老头子，让他帮孙市长这个忙。其实作为学术泰斗，宋先生在这件事上做的也不地道，他明知道所谓齐天大圣故里根本就是很扯淡的事，偏要强出头，晚节不保。我不是怀疑宋先生收了别人的钱，他不是那种人，他这样做是囿于人情，水帘洞市是他老婆的家乡。
听辛可大师这样一说，豹哥总算安心了。辛可大师跟豹哥开玩笑道：看来冯总不全是奸商，也有些仁者之心啊。豹哥回应道：钱要挣，但也不能没一点良知，对不对？辛可大师笑道：其实冯总心里明白，公关费当然是孙市长出，这里边你还没点赚头？替人消灾又发财，何乐而不为？
随后辛可大师给孙市长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到成贤会所。孙市长正在新光天地给领导老婆挑几个lv的包，接了辛可大师的电话，就带着何主任匆匆赶了过来。
大家闲聊了几句，辛可大师就把策划的方案端了出来。辛可大师把这个方案总结为“威逼利诱”四个字，为了让大家了解得更透彻，他特意找了一个黑板，在上面画了一个图。
就着这个图，辛可大师分析道：我们这个方案的灵感来自于太极八卦图，杜甫曾有“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诗句。所谓无极生有极，有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何谓无极？客观地讲，齐天大圣作为神话人物，到底有没有不可考，其实到现在，连我们的祖宗黄帝也搞不清是谁；何谓有极？就是我们无中生有，创造出齐天大圣故里这个概念。
何谓有极生两仪？这包括两层意思，一是两家相争，二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分两个步骤，即威逼与利诱。这里的威逼与利诱当然是中性词，只是方法论的用语，请不要做道德层面上的解读。
何谓两仪生四象？天下事的本质就是人际关系，除去血缘关系，最基本的人际关系分四种，即朋友、同事、情侣、师生，仅以本方案而论，水帘洞与花果山是同事、豹哥与在下是朋友、崔导与柳主编是情侣、秋蝉与宋先生是师生。
何谓四象生八卦？就是每种关系对应两个关键角色，从而形成八卦格局。
辛可大师进一步解释道：根据阴阳五行学说，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上图显示的各事物之间也是如此。具体而论，从花果山到辛可大师、豹哥、崔导、柳主编是相生的关系，从柳主编开始发生逆转，至秋蝉、宋先生、水帘洞等都是相克的关系，这一点看阴阳太极图就一目了然。
那么如何生呢？无非是义利二字，义者情意，利说白了就是钱。因为有这份情意做基础，孙市长提供活动经费，由在下找到豹哥，豹哥找崔导，崔导找柳主编，柳主编得到钱后，便会用手中的黑材料威胁秋蝉，秋蝉扛不住就会去威胁他老师，宋先生权衡利害，走投无路只好出卖水帘洞，或者说背弃水帘洞。这样水帘洞就会自动退出，成全花果山。克的本质含义就是恐怖效应。如果我们按照老祖先的智慧去做，将无往而不胜。
辛可大师讲完，孙市长和何主任差点激动得跳了起来，对辛可大师的分析赞叹不已，认为周公、诸葛再世也不过如此，国学就是博大精深。如果美国人也精通这个，或者请辛可大师担任白宫安全顾问，就不会发生911这种事，或者陷在中东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辛可大师谦虚地表示过奖了，并就讲话中对孙市长祖先的不恭深表歉意。孙市长大咧咧地道：其实就那么回事，可这个故事还得讲下去，关起门来没必要客气。
孙市长表示，他完全同意辛可大师的安排，让辛可大师和豹哥商量个数，他马上让相关部门把钱打过来，至于发票的名头，开咨询费或宣传费都行。为了感谢辛可大师，孙市长提出请辛可大师和豹哥到京都饭店喝酒，但被辛可大师婉拒了。他急着赶回去照看周倩，给女儿做饭。
周倩的状况越来越差。据辛可大师在文章中回忆，主治医生告诉他，周倩肝上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他问大概还能撑多长时间，主治医生说这个很难断定，但不会太长，一切都要看病人的意志力，药物只能减少疼痛，对病情基本无用。
他听了很悲痛，但也知道木已成舟，他必须接受。周倩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身体已极度虚弱，剧烈的疼痛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强忍着一声不吭，额头上全是汗，形似枯木。辛可大师抓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疼的话就叫出来。周倩苦笑着摇摇头，她用低沉的声音告诉辛可大师：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他劝她别胡思乱想，好好在医院里治疗。周倩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在乞求他：帮帮我，带我回家，我知道我的情况，我想跟女儿在家里待几天，行吗？
辛可大师在文章中说，他明白周倩的心意，心里一阵阵抽搐，起身去卫生间哭了一鼻子。等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他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向他转述了周倩的意愿。主治医生犹豫片刻道：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了减少病人的痛苦，最好带些药物和设备，找个大夫在家里专门照顾，当然了，这样做花费比较多。到这种地步，辛可大师当然不会考虑钱的问题，他恳请主治医生帮忙安排一下，顺便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张百货公司的购物卡。
主治医生很尽责，马上打电话做了安排。随后让他去办理出院手续。手续办得还算顺利，现在床位紧张，医院巴不得病人赶紧走，如果无药可救，早点送太平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应该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别人嘛！只是当他准备签字时，被办事员拒绝了。
——这个字必须家属来签！
——我是她前夫……
——前夫也算是家属？你这人真逗！
——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
——照您这么说，我们都应该红屁股，毕竟以前是猴子！
辛可大师说，他当时被办事员噎得哑口无言，心上就像被捅了几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陌路人，如此微不足道。要是平常，他一定会理论一番，可当下这种境况，他忍了。他去病房把田田叫来，签字办了手续。
他与医生陪护周倩回到家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周倩一进门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几乎休克过去。经过医生的抢救，她才缓了过来，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吃了药，吊了瓶子，周倩让医生先回去，有情况再打电话叫她。
提起当时的情形，小贝也极为伤感。她的描述让哥感同身受。小贝说周倩躺在床上，认真地端详着屋子里的一切。田田把头扎进周倩怀里，她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对坐在边上的辛可大师说：你们都饿了吧，去吃点饭。辛可大师问周倩想吃点什么，周倩说自己吃不下去。辛可大师劝她还是稍微吃点，周倩说她想喝口豆汁。
辛可大师让田田到附近的餐厅买豆汁，自己去厨房里做饭。周倩让他把厨房的门开着，她看见辛可大师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忙活，泪水从眼角涌出，流过她干瘦蜡黄的双颊。小贝伤感地说，也许那就是周倩一生向往的美好生活——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女儿。她努力过，但她没有得到。
女儿买来的豆汁周倩只喝了一小口，她说京都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只有豆汁还是以前的味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辛可大师，他明白她的意思。当年他们经常会去京大西门外喝一碗豆汁。是的，只是一碗，他俩一人一口消灭干净。尽管那时候没钱，但现在想起来很幸福。
小贝说，周倩确实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还有心思跟辛可大师开玩笑：不知道那地方还有没有豆汁，如果有，我买一碗，就买一碗，等着你来一起喝，好不好？辛可大师听了苦笑道：好，你等着，我陪你每天去喝，不过我可能是个穷光蛋，钱还是你掏，再来几个焦圈……周倩听了流着眼泪笑笑：我发现你对所有的人都大方，就对我一个人抠门，太抠门了，抠门了一辈子，下辈子……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贝说，那一晚周倩始终不能入眠。医生建议打一针安定，但被她拒绝了。辛可大师和田田也没睡，陪着她。田田钻在被子里，紧紧地依偎着周倩。辛可大师在文中说，这一幕他并不陌生，在女儿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经常这样——田田跟妈妈躺在被子里，他在边上讲各种乱七八糟的故事。
后来周倩把田田叫起来，拉着女儿的手对辛可大师说：女儿我给你养大了，可能没达到你的愿望，你不要见怪，现在我把女儿还给你。说着她把女儿的手递到辛可大师手里，对女儿道：田田，叫爸爸！田田愣了一下，冲辛可大师喊了一声爸爸。辛可大师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哽咽泪下。他原本计划向周倩忏悔自己的过错，但话到嘴边讲不出口。
周倩替女儿抹去脸上的眼泪，劝她别哭。她回过头，强打精神对辛可大师道：我一辈子省吃俭用，加上当校长这几年学生家长送的钱，大概有几百万，都存在田田的折子上，够她这辈子用了，这间房子是我们俩的，连同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包购物卡，你看着处理。我用学生家长送的钱还买了一栋别墅，装修好了，但没住过一天，因为……因为我想在这老屋子等你回来，尽管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但我已经习惯了等你回家！别墅的钥匙和房产证在电视柜的第三个抽屉里，你回头拿走吧！
小贝说，辛可大师始终泪眼朦胧，默默无语。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如何面对周倩所讲的一切。他无法想象在过往的日子里，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夜晚，这个女人内心的煎熬。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关于小贝，周倩的意思是送给她的一位女同事，她相信她会照顾好小贝。她让田田把小贝抱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了一声：我这辈子，就你对我最好，陪我的时间最长！小贝说周倩的话让她当时伤心不已，因为在她过往的生活里，也是周倩陪她的时间最长。
安排完家里的大小事情，包括煤气灶的电池应该换了、阳台上的花过几天需要浇点水等等，周倩让辛可大师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取出一个边上镶嵌着黄铜的红木盒子。她让辛可大师打开它。就在辛可大师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像一具干尸。盒子里只有一个空的火柴盒！他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说那意味着什么！
周倩拿起火柴盒放在手心，轻轻地摸了又摸，苦笑着对辛可大师说：所有的我都还给你了，只有这个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