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辛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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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龙儿出生后,哥发现自己变了,变得跟飞飞姐、娄市长老婆一样虚荣,婆婆妈妈,见到谁都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儿子。如果诺贝尔奖的评选标准能够做些调整,哥以为龙儿至少可以跟李敖大师一样被提名(如果有这一项的话)。麦当娜说哥纯粹有病,可天下的父母,谁又没病呢?

    龙儿一天天长大,他开始叫哥爸爸。尽管所有的小狗都会叫爸爸,但哥觉着哥的龙儿叫得更有智慧。仅以此判断,哥以为如果他将来从政,口才绝不会输给克林顿。龙儿很顽皮,喜欢在草地上奔跑,哥觉着他比任何小狗都具备运动天赋,如果参加奥运会,估计博尔特必须向刘翔学习了,否则根本没办法向赞助商交代。有一次这小子竟然摸小母狗的屁股,麦当娜说这点最像哥。也许吧,哥为此深感自豪,如果在意大利,哥说不定还能做太上皇呢。看龙儿摸小母狗时手法的优雅,贝卢斯科尼岂是他的对手!

    总之,哥的龙儿天下无双。哥不是跟诸位开玩笑,哥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在朗朗月色下,莫须有湖边,他跟哥一起打滚的时候,哥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他有时候会对着莫须有湖发呆,那种样子简直让哥着迷,难道他想成为李白或者苏格拉底吗?只要别跟萨克齐一样二就好。

    自从有了龙儿,哥开始喜欢上了黄昏和夜晚,喜欢在平静的莫须有湖边,蔷薇树下,跟龙儿漫无天际地聊天。

    ——爸爸,怎么天上从来没有星星呢?

    ——天上当然有星星!

    ——那我看不见呀?

    ——以前看得见,现在星星被二氧化碳叔叔挡住了,看不见了!

    ——那二氧化碳叔叔怎么挡不住太阳公公?

    ——要是二氧化碳叔叔再长大一些,太阳公公就看不见了。

    ——二氧化碳叔叔这么厉害呀,我长大了也要跟二氧化碳叔叔一样!

    ——是吗?那月亮婆婆怕是也看不见了!

    龙儿真的有成为思想家的潜质。他问哥: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也跟爸爸妈妈一样吗?哥说这个问题还是问你妈妈吧,要是说错了爸爸会挨打。麦当娜听着笑了,对龙儿解释道: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从来不见面,哪能跟爸爸妈妈相比!龙儿道:可爸爸和妈妈也不在一起呀。听了这话,哥和麦当娜都觉着有点伤感。自从有了孩子,才深切感受到夫妻分居的苦楚。但我们没有能力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完整一些,破碎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

    看着龙儿天真无邪的样子,哥跟麦当娜除了幸福,心底都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恐惧,只是谁也不愿讲出口。未来无数的不确定性折磨着哥,同样也折磨着麦当娜。但愿佛陀真能帮帮忙,让我们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可窦夫人的态度,让我们对佛陀的诚意和能力始终缺乏足够的信心。

    据麦当娜讲,窦夫人一直很兴奋,或者说兴奋得有点过度,甚至经常为此夜不能寐,或半夜醒来对着龙儿喃喃自语:奶奶的乖孙子,一切都看你的了!说完在客厅里转圈,活像《聊斋》里的游魂野鬼。

    窦院长的情况比窦夫人好不了多少。好在安定对他的效果要比窦夫人强一些。如前所述,给窦院长打了强心针的,是张峰奇和欧阳仑都丑闻缠身,按照不能带病提拔的原则,他们俩铁定丧失了竞争副校长职位的资格。

    尽管成书记竭力袒护张峰奇,但由于抄袭门被炒得太热,舆论压力让京大的领导有点扛不住。特别是欧阳仑认为张峰奇黑了他,便动员一切资源,向张峰奇火力全开。欧阳仑说:即便是死,也要跟张峰奇同归于尽。事实上欧阳仑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特别是部领导对此事很恼火,京大领导班子不得不对张峰奇做出严肃处理:张峰奇留党察看一年并做出深刻检查,向社会大众公开道歉。尽管在恩师边宁的强力斡旋下,加上成书记暗中支撑,张峰奇暂时保住了经管学院院长的职位,但做副校长的梦已彻底破碎!按照惯例,他被迫交出经管学院院长的帽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欧阳仑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京大认定欧阳仑确实有罪,等于公开承认黄河案是错判,这将成为司法史上的重大丑闻。暂且不论欧阳仑将面临法律的严惩,也抽了京大和司法机构一个响亮的耳光。欧阳仑的死活并不重要,但如果牵扯面太大,将会造成无法预见的恶劣后果。必须从政治的高度谨慎处理此事。尽管对外京大始终保持沉默,但对内也不能视而不见,只能采取灵活的手段加以处理,所谓让欧阳仑休假式治疗,院长的工作暂时由副院长代理。

    辛可大师说,欧阳仑能全身而退,根本的原因就是恐怖平衡。尽管谁也不敢明着动他,但鉴于舆论汹汹,再想提升已无可能。这点欧阳仑也清楚。作为法律专家,他能掂量出其中的轻重。只要能跟张峰奇同归于尽,他也心满意足了。后来在自传《为正义而生》中,他为自己进行了辩护,并含沙射影对张峰奇口诛笔伐。他认为张峰奇根本就是文化流氓,学术界的耻辱。张峰奇也不认怂,进行了强有力地回击。当时他已不是经管学院院长,变成了跟牛博士一样的愤怒公知。有人说,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张峰奇学会了说人话。如辛可大师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另一层意思是,一旦丢掉乌纱帽,他们也会学着说人话。

    综上所述,窦卫国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将踏着张峰奇和欧阳仑的尸体登上副校长的宝座。他为这一天已望穿秋水,颇有些沧海桑田的味道。在历史文化学院,窦卫国也通过自己的狗腿子放出类似的信息,这让很多教师,特别是青年教师惶惶不可终日。如果窦卫国真的成为副校长,现在不舔恐怕为时已晚;可如果这只是传言,舔了窦卫国,难免会得罪董浩波,日子也不好过。两边都舔当然是最理想的,可操作起来有相当的技术难度。

    董浩波当然也听到了这些传言,且惧且喜,为此找过辛可大师。他既害怕窦卫国死鱼翻身对自己不利,又认为既然张峰奇和欧阳仑壮烈牺牲,自己会不会有戏。辛可大师劝他别胡思乱想,首先,副校长的位子根本不可能属于他,乌纱帽没有等来的,可现在去抢,已经来不及了,别人的舌头早就伸到了前面;其次,尽管窦卫国四处活动,那也是白日做梦,不是说有病就不能提拔,那也得伤疤磨得差不多了才行,否则有碍观瞻。窦卫国以为自己是黄雀,他忘了,天上有鹰、地上还有蛇呢!

    在辛可大师的劝告下,董浩波总算安生了。他也很享受院长的位子,不但天天能听到马屁精们的奉承,还能弄到不少钱,比以前当穷教授强多了。豹哥说,如果董浩波好好跟他合作,保证没多久就可以买一栋大别墅。董夫人为此兴奋不已,说自己这辈子没嫁错人——董浩波丑是丑点,但也是富贵相。

    对此哥并不关心,也不觉得董浩波的骨相有过人之处,特别是他只有几根毛的秃头。让哥忧虑的是,窦卫国认为现在时机成熟,应该找机会告诉校长夫人,麦当娜生下了萨克齐的种,他跟校长家是亲戚。在窦卫国看来,关键是要有相关的科学证据。哥听了第一次有弄死窦卫国的想法,而且非常强烈。如果龙哥还活着,他的革命包括弄死窦卫国夫妇的话,哥估计自己一定会参加。

    自己把握不了的,只好听天由命,自己能把握的,应该全力以赴。至少在夺取会长宝座的征途中,哥只缺最后一步。但这最后一步,突然变得波谲云诡。至少有两件事让哥心神不宁,一是亚历山大很久不召见哥,也没找Pitt帮他按摩,跟以前相比显得很不寻常;二是按理说亚历山大应该替哥造造势,可他始终保持沉默,即便他手下的走狗,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支持哥的意思。

    等了好久,哥实在扛不住了,就跟Pitt一起去找亚历山大。为了哥的事业,Pitt还特别洒了亚历山大喜欢的香水。亚历山大依然温和可亲,并祝贺哥当了爸爸。亚历山大说:改天把小家伙领来让爷爷看看。这似乎表明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照旧。但当哥提及会长选举一事,他有点顾左右而言他,让哥保持平常心,他会酌情处理。既然亚历山大不愿明确表态,哥也不好意思再问。回来后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问Pitt亚历山大会不会耍我们?Pitt说不至于吧,我伺候他那么长时间,总要有个交代,我想亚历山大不会太缺德吧。

    一听这话哥忍不住笑了。哥想起辛可大师的理论,政治道德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政治永远是利益的交换,似乎跟道德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如果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别人的政治操守,无疑是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好在亚历山大也没有对其他提名者表态,除了最近跟马大姐来往多一些,也都是为了会务组织工作而已。打死哥也不相信,亚历山大会支持马大姐。

    萨克齐对马大姐被提名更是不屑一顾。他认为跟一个脑子一贫如洗的老八婆同台竞技,对他是严重的侮辱。在萨克齐看来,既然谁也不可能撼动他,搞一堆公狗母狗出来捣乱根本多余。因此,当大家都在四处活动时,他依然醉心于哲学思考。萨克齐说,如果不是大家非要他黄袍加身,特别是哥和Pitt轮番劝进,他根本就不想趟这道浑水。

    听Pitt讲,萨克齐最近又有了惊人的思想发现。经过深入思考,萨克齐认为中国文化的本质不是孔夫子的“中庸”,也不是文怀沙大师的“正清和”,而是“草你妈”。草你妈是所谓国骂。萨克齐认为这三个字透露了中国文化或者中国人的本质。

    一是中国宣扬以德立国,孝道是根本,只有祭出草你妈,才最恶毒,真正解恨。草你妈意味着给你爸爸戴绿帽子,按照父为子纲的伦常,惟其如此才能刨到根上,用你爸爸恶心死你。二是大家宁可草你妈也不愿草你如花似玉的妹妹,根本原因是中国人喜欢损人不利己,只要能恶心死你,就不怕恶心死自己。而洋人正好相反,他们乐于损人利己,你妈太老了,我不是慈善协会,我要“Fuck you”。

    萨克齐认为,要认识中国的文化传统,必须从草你妈着手。陈寅恪先生讲,中国文化的本质是纲常伦理,这话没错,但陈先生对它的内涵认识不清。萨克齐认为中国文化传统虚伪至极,关起门来玩道德伦理,打开窗户就草你妈。说得学术一点,就是这群人从根上就没有公共道德。

    尽管萨克齐自以为找到了真理,是国学大师中的大师,但他的草你妈理论知音寥寥,甚至引来骂声一片。大家一致认为,如果当年萨克齐爸爸少戴点绿帽子,他不至于二到这种地步。

    哥跟Pitt听了萨克齐的高论,当着萨克齐的面,一致表示这是关于中国文化或中国人最深刻的解读,远超自以为深刻的柏杨和李敖——躲在一个小岛上,把花果山当做太阳系,自命为齐天大圣。哥特别强调,也只有辛可大师的国学造诣,勉强能跟萨翁相提并论。萨克齐听了不屑一顾:辛可算个屁,我吐口唾沫就把他淹死。

    萨克齐一贯目空一切,哥就姑妄听之。至少在易中正看来,辛可大师比屁要有用得多。按照辛可大师的意见,董浩波准备了一个报告,报给辛可大师的老同学胡副校长,同时送给胡夫人几张购物卡。在胡副校长的关心与支持下,报告很快被批准。樊总也依约打来了第一笔赞助款。

    100万回扣加上辛可大师三人所凑,总算把易中正从唐娟手里赎了回来。辛可大师说,易正中到底是领导,比赎杜十娘贵多了。重获自由的易中正极为振奋,特别在夜巴黎摆了一桌,感谢辛可大师与董浩波的义举。易中正一再表示,如果他这次能上去,捞个实惠的位置,一定会报答两位师兄的大恩大德。易中正向辛可大师保证,他至少会竭尽全力,帮助辛可大师的儿子可可在30岁以前干到司局级。董浩波更关心分钱的事,但易中正死活不接这个茬,说要看将来工作岗位的效益再说,如果实在弄不到钱,他也没办法。董浩波知道易中正是过河拆桥,但木已成舟,只好自认倒霉。

    易中正大义凛然地说,他把钱撂给唐娟时,顺便怒斥了这个唯利是图、肮脏不堪的婊子。可唐娟在《我为君狂》中描述的情况并非如此。唐娟说,易中正把钱给她后,还把她推倒在床边,从后边狠狠地做了一次,一边做还一边叨叨:200万,我可不能便宜了你这个婊子!做完后提起裤子,甩门而去。

    唐娟说,当易中正甩门离开的时候,她趴在床上,忍不住嚎啕大哭,感觉胃都快哭了出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空白、孤独与绝望。她说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这个男人,而不是200万。

    她从银行提取了几十万现金,铺在床上,对着镜子化了浓妆,穿上丁字裤,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妓女,躺在上边,然后用红票子覆盖着自己**的身体。这段描写曾在网民中引起轰动,被认为是炫富的扛鼎之作。有的网民为了体会这种感觉,但囊中羞涩,便弄了一麻袋冥币做道具,并拍了照片发到网上。

    唐娟说,当时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妓女,躺在红色棺材里,生命正在一片一片地死去。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人生的虚无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孤独。她想过死,但这个红色棺材让她全身酸软,连死的力量和勇气都没有。她就这样躺了很久,慢慢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就这样窒息而亡,她希望证明自己还活着,唯一的理由是她想告诉这个世界,她的孤独、爱与绝望。于是她从这具红色棺材里爬了出来,开始对着电脑倾诉她所遭遇的一切。

    在唐娟看来,这就是她写作《我为君狂》的原由。很多读者也为此对唐娟深表同情。但易中正不以为然,他认为唐娟完全丧失了理智,用最下作的方式对他进行打击报复。作为《我为君狂》的受害者,辛可大师的看法要温和得多,他认为唐娟这样做目的有二,一是借着辛可大师和易中正炒作自己,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跟那些总是“不慎走光”露出关键部位的女明星相比,唐娟这样做算不了什么!二是唐娟只是借此发泄不满的情绪,她不单单是针对易中正,也包括辛可大师。

    作为旁观者,哥不太同意他们的看法,哥以为唐娟这样做是因为她依然爱着易正中,她希望用极端的方式引起易中正的注意,至少能够在他的世界里如幽灵般存在,哪怕是一个让人恨或者厌恶的角色。对女人而言,被自己爱的人忘记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尽管这种想法非常卑微。

    唐娟在书中还谈到一件事,她把200万中的一部分给了小卞。唐娟之所以在书中强调这个,哥以为她不过是想告诉世人,自己并不是唯利是图的世俗女人。读者也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可哥了解的情况与之有些出入。据豆豆讲,唐娟跟易中正分手后,的确找过小卞,好像也提出给小卞一笔钱,前提是小卞必须跟元元分手,但被小卞拒绝了。

    也就是说,唐娟并非书中标榜的义薄云天,小卞最终也没有拿到唐娟一分钱。易中正的女助手为此斥责唐娟是个贱货,竟然用敲诈德高望重的易教授弄来的钱,去包养自己的前男友,不要脸到了极致。女助手护主心切,话有点糙,但却无意间点到了小卞的要害。尽管小卞从来不承认他跟元元在一起就是为了钱,但依照世俗的逻辑,他无法逃脱被包养的嫌疑。既如此,他为何要选择一个别人的情妇而非已单身的唐娟呢?哥的理解是小卞依然爱着唐娟,而他跟元元的关系比较简单。在那份破碎的爱情里,藏着他的尊严,或者其他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小卞在自述中讲了很多,独独忽略了这件事,也反证了哥的判断。在小卞心中,那是一个让他无法释怀的梦,他宁愿让它死在自己的心里,也不愿被涂抹上其他乱七八糟的颜色。

    易中正摆脱唐娟后,除了去五台山上香,还特别发了短信向林音致谢。据他的判断,清除了仕途上最大的障碍,新款乌纱帽指日可待。领导也表扬了他前段时间写的几篇文章,认为立意高远、论证有力,有力回击了某些别有用心的知识分子对体制机制的攻击。这让他更加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对着观世音菩萨发下毒誓,在加冕前如果找女人鬼混,就让他横死榻上,成为西门庆第二。至于唐娟的死活,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即便有人提起,他也懒得多问一声。唐娟不过是他玩过的诸多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拿破仑说,男人的光荣在女人的胸部和马背上,易中正认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易中正终于有时间跟辛可大师、董浩波去看曹老。事实上曹老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骨瘦如柴陈列在病床上,脸上盖着氧气罩。听老太太说,曹老已经无法进食,完全靠输液在维持生命,大概扛不了几天。

    三人围在曹老床边,看着老师的样子,心里都很难过。曹老艰难地张开眼睛,看着他们。没有人能读懂,他的眼神所流露出的复杂涵义。过了很久,他示意老太太帮他找个东西。老太太打开挂在床边的上衣,拿出几张纸,里边夹着那张在西山梁任公墓前的合影。曹老用颤悠悠的手拿着照片,贴在眼前看了又看,泪水自干瘪的双颊落下。

    对着曹老手中的照片,辛可大师三人也泪眼模糊,董浩波更是捂着脸低声抽泣。曹老用手示意他们不要这样,然后让他们再靠近一些,仔细端详着他们不再年轻的面孔,用干枯、颤抖的双手,一个,一个,摸了摸他们的脸颊。在摸辛可大师的脸颊时,他显得格外激动,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我的儿子!辛可大师抓着曹老的手,哽咽着对曹老道:对不起,老师,我让您失望了!曹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辛可大师感觉得到,曹老似乎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使劲地捏了捏他的手。

    关于后事,曹老已经做了安排。老太太把那几张纸递给辛可大师,说照这份遗书办就行了,她个人没有任何意见。那天晚上,辛可大师一夜未眠,书房的灯一直开着,有时还传出嘤嘤的哭声。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凄凉。飞飞姐想进去劝劝他,但被赶了出去。直到第二天清晨,哥偷偷窜了进去,发现他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那几页纸凌乱地摆在他的胸前,沙皮脸上留着很深的泪痕。

    关于曹老的遗嘱,哥后来也看过。在哥看来,曹老应该去申请最啰唆遗嘱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足足写了十几页,事无巨细,完全可以当做总结报告。为了证明哥不是故弄玄虚,抄几段给诸位看:

    死后火化,用型号T110骨灰盒入殓,葬平民公墓,墓地不超1平米。决不葬高干墓地。骨灰盒一次购两个,其一给内人。内人死后,放右边。

    骨灰与故乡、牛津、莫须有湖边泥土搅拌盛入,比例为5:3:1:1。故乡与牛津泥土在书桌第二抽屉,其他可随意。

    谢绝一切悼念,包括追悼会追思会等等。若有人多此一举,亲属与学生不得参加。讣告、挽联、花圈一概谢绝,无需通知亲戚朋友学生。

    房子为公物,内人死后即刻归还。藏书、手稿等给辛可之子可可。书中红笔批注乃已证观点……蓝笔批注为商榷之处,需继续论证……未梓书稿,交辛可处理。家中所存诸学生物品,送还本人。

    家中所藏古籍、字画、古玩计200多件,送京大图书馆;若其不要,由辛可妥善处理,断不能出售牟利。凡借京大与朋友之物,已列清单于后,应如数归还。内人死后,所有存款私下送家乡小学。

    墓碑仅刻人名,其他一概不要,比如某某敬立等等。字体用标准宋体,不得上色。内人是英国人,名字用英文。官方所有荣誉、称号一概谢绝,亲属与学生无须撰写纪念文章或接受采访。

    ……

    据辛可大师后来讲,曹老所藏的古籍、字画和古玩至少价值1亿元以上。特别是好些宋版图书、明清字画以及民国诸先贤的书信手稿,具有极高的文化和市场价值。易中正对此唏嘘不已,说曹老随便拿几件卖了,就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如此清苦一辈子。易中正不解,但辛可大师心里明白,曹老的心思从不在这里,他所希望或看到的,最终也不过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