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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如麻蹲下身子去洗手上的血时，如麻猛然感到脑子里空空的。
如麻就看着水，水也在看着他，只不过，水在流。
这是条小溪。水很清。有石子在水底显示着灵性，有花在岸上芬芳着鲜艳，有鱼儿在水中游动着鲜活。
如麻就发觉，他的脑里真地空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茫然。这个时候，如麻才明白师父说的话。
师父说：每一个人都是来世上做一件事的，事完了，他也就空了。
师父说：如麻，你是来世上报仇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没办法的事。如麻一家308口人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被人杀了307口，可巧那天他去了外婆家。
父亲是武林盟主。号召着三山五岳的黑白双道。然而一夜之间，全家除他之外死了个精光，这不能不让整个武林震惊。
然震惊也没用，谁都知杀死如麻父亲的是新任盟主白霸道。都知道，都不说。
那年如麻八岁。
如麻就仔细地洗手。手上的血是白霸道的。三十年了，白霸道终于死在他的剑下。
那时白霸道望着他的剑，白霸道很平静。象一汪水。白霸道在弹着筝。筝弹得很稳，很老道，很有韵致。
白霸道头上已是皑皑白发。白霸道只是说：我生下来就是做盟主的，所以我杀了你全家。不杀你全家，我做不了盟主，这是没办法的事。
白霸道说：我已做上盟主了，我活着的任务也就完了，从做上盟主的那天起，我就等着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白霸道说：其实杀完你全家后，我就发现少了一个你。我本想斩草除根，最后我没有。我想，我还得等着你送我上路，不然，我活着就没了盼头。
白霸道说：我等了你已30年了，30年，真是漫长，我感觉有好几世纪。我等得有点心焦，你如不再来，我不知还有没有精力等下去。
白霸道说：你动手吧，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如麻望了一下手中的剑。30年了。307口人的生命。如麻望了一下他的剑，他发现，他的剑在哭，在喊，在颤抖。天理啊！
白霸道的手下怒目凶张，弹剑出鞘。其中当然有很多是如麻父亲手下的。白霸道手一挥，都止住了。白霸道说：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走吧！
如麻只望着他的剑。
白霸道说：我知道，我是不该那么做的，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呢？那都是些活生生的命，可不杀不行。因为我想当盟主，这是我的愿望。我知道要当盟主就得去做一些事，当然，包括杀人。我就杀了。因为那一年我已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啊，不杀就没机会了！
白霸道说：有时我就感觉自己真无辜。白霸道说着拿起了身边的剑。
那是至尊剑，是盟主的标志。如麻知道，那是父亲的。
白霸道用手弹了一下剑背，剑龙吟一声，很清凉，如麻就觉身子一颤，仿佛父亲在唤他，如麻呀如麻！
白霸道啧了一下口说：好剑呀，好剑！……
如麻知道，今天少不了一场恶战。如麻想，怕什么，无非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如麻端平了手中的剑，剑身一扭，锋如游龙，直抵白霸道咽喉。
只听扑哧一声，剑尖直入白霸道咽喉，接着尖儿从颈后出来了。
如麻没有想到。一点也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白霸道竟不还手。白霸道脸上有着笑，佛一样。
如麻没有想到就这么顺利。三十年。三十年了！这一天。这一天。如麻想，报仇，真是太容易了！
如麻洗净手上的血迹时，就觉脑子空得难受。如麻想，脑子怎这样空呢？
这时，远方随风飘来了钟声。
声音很浑实，很深厚，很有盅惑力，如麻就觉脑子在一点一点地充实。如麻望了一下钟声，钟声在风中走。走得很缓，很有根基。如麻就丢了手中的剑，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地上很凉，剑翻了一个身。
如麻双膝跑跪在寺门口。如麻跪了三天三夜，还跪。七天七夜。
方丈叹了声。方丈就把门开了。方丈搀起了如麻。如麻望了一下方丈，泪就流了，泪很浑，有血在里面流。
方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人活着，是放不下屠刀的。
方丈说：本来说，你来世上是报仇的。仇报了，你也该归隐了，你不该来念佛的。
方丈说：本来我不该给你说这些的，可我想，我得给你说，不然你念不好经。
如麻磕了个头。如麻说：多谢方丈指点。
如麻穿上袈裟时，方丈给如麻起了个法号叫悟了。方丈就对悟了说：有些事你是该好好悟悟了。
方丈就交给悟了一张纸，上写着“阿弥陀佛”四个字，悟了不明白，就用眼问方丈。
方丈说：那是经，念吧！
悟了问：什么，是经？
方丈点了点头。
悟了问：怎么个念法？
方丈说：用嘴念。
方丈又说：闭上嘴，念。
悟了不懂。
方丈说：很容易的，看着我。
悟了就望着方丈。悟了看着方丈在笑。那笑很慈祥，很宽广，很湿润。
悟了想，我如果能有这样的笑，那该有多好啊！
方丈说：掌竖胸中，用心念。
悟了就把掌竖在了胸前。悟了望着方丈。
方丈说：念阿弥陀佛吧！
悟了就念了句“阿弥陀佛”。悟了有点不明白，阿弥陀佛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悟了就望着方丈。
方丈说：这就是经，好好念吧！
转眼间，悟了念了三个月的阿弥陀佛了，越念越不明白，师父天天让我念这一句，阿弥陀佛，怎么越念脑子越浑了呢？
方丈过来了。方丈问：悟了，脑子浑了吗？
悟了说：浑了。
方丈说：浑了好，浑了好。
悟了更不明白，问：为什么呢？
方丈说：天下皆醉独你醒，是痛苦之源。浑了，就不痛了，不苦了，就超脱了。
悟了还不明白。方丈说：念吧，念吧，都是一句经，有人念了哭，有人念了笑，有人入了魔，有人入了道。悟了还是不明白。
方丈说：人不是一下子什么都明白的。人其实很愚。人要悟。
方丈说：悟字是“心”在吾左边，而右边是“吾”。你就该明白，悟是用心想自己的。
方丈说：把心拿出来，想想自己吧。
悟了就想自己，哪儿做的错呢？人家杀了我全家，我活着就是来索仇的。只不过我杀了该杀的一个人。悟了想，难道人活着就该杀人和被人杀吗？
悟了想，该做了都做了，有些事不一定或对或错。有时不做不对，做了就错了。他想他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念自己的经。
悟了想，入了佛门，就得念经。就好象他来到人世背着血泪大仇，他活着就得杀人一样。
悟了想，经该怎么念呢？方丈说用心念，心怎么能念经呢？
方丈说的好，把经念好，你就能心如止水，什么都明白了。
方丈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无惹尘埃。万事皆空啊！
悟了就仔细地念，一丝不苟地念。
一天。一天。一天。
悟了感觉自己已把阿弥陀佛念好了。因为，阿弥陀佛他已全领会了。阿弥陀佛是什么？是喧泄。是咀咒。是安慰。是平衡。是牵挂。是善良。是亲切。是祝福……或，什么都不是！
悟了就问方丈：师父，怎样才可以成佛呢？
方丈说：象白霸道那样。
悟了不明白，白霸道怎么能成佛呢。他可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啊！
方丈知道他想的啥，方丈说：谁的双手没有血腥呢？只要活着，就得杀生，不然人就没法生存下去。牛、羊、马、狗、猪是生命，难道一株菜、一粒种子不是生命吗？他们和我们人一样，也是这个尘世的生灵，只不过是以不同的生命姿态存活在这个宇宙里。然而，人却要吞杀他们。只有这样，人才能活下去，人的生命的壮大不正是依靠着他们的生命作为滋养吗？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活着，就得杀生，要想停止杀戮，摆脱血腥和凶残，只有走向西方极乐世界，然而活在尘世上的人，有几个敢泰然处之面对死亡呢？白霸道敢面对，他就悟开了。他大彻大悟了。
悟了说我不明白。
方丈说：尘世太美好，谁愿离开呢？包括你，包括我。
说到这儿时方丈长长叹了口气，有泪从眼里滚了出来，接着方丈低下了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悟了也念了句阿弥陀佛，念完后，悟了感觉心里顺了很多。
方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方丈说：接着吧，这也是经。
悟了没有接，悟了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悟了说：有一句阿弥陀佛也就够了，这一句我一辈子能念好就行了。
方丈听了没有说啥，只是把经书随手扔出窗外。
有风很调皮，把书翻得哗哗响，悟了就随风看书，书上一字皆无。
悟了就对着风，对着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那时，悟了发现了心中有泓水，很清，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