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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十多年前夏初的一天,父亲去县城的一个爷爷家,他是我爷爷的叔兄弟,在当时的一个公社里做领导。父亲临回,那个爷爷让父亲捎一瓶酒给我爷爷喝。这瓶酒就是古贝春。当时我们这儿喝的酒一般都是代销店里卖的散酒“八毛辣”,就是八毛钱一斤的地瓜酒。招待贵客也就是一块二一瓶的“兰陵大曲”和“景芝白干”。像古贝春这样高级的酒,在我们这些老百姓的眼里,就相当于茅台了。那是只有高级人物和贵客才能喝的!
父亲刚到村口,遇到了我们村的书支部书记庆余。庆余是我们村的一把手。骑着辆大轮泰山自行车,看样是刚从我们公社开会回来。他问父亲干什么去了?父亲说去看我那个当领导的爷爷了!庆余和父亲是平辈,叫父亲个哥,就问:咱叔给你回了点啥?父亲实话实说:回了瓶酒。一听是酒,庆余来精神了,父亲就把那瓶酒从书包里拿出来,庆余看是古贝春,发出一声惊讶:好酒啊!接着对我父亲说:今年过年时,他去公社书记家拜年,书记就用这酒招待的他!之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问父亲:今天大方瓜说的媳妇的爹来看家,你知道不?
父亲摇摇头。
庆余说:听说闺女的爹要来看家。大方瓜的爹昨天就安排我,让我今天去陪客。所以,会没开完我就回了。
父亲问:大方瓜也有二十五了吧?
庆余说:二十八了。这个只咱知道,对外人,只说二十三!
父亲说:我家和大方瓜那边还沾点亲,知道,大方瓜长的不怎么地,家景也不好。当然找媳妇就难!
庆余说是啊,所以他找媳妇咱们都得帮他!昨天,大方瓜家里的布置都是我给他借的。三联桌是借葫芦家的,红灯收音机是借欢乐家的,洋车子是喜红的,手表也是喜红的,就是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也是喜红的。喜红是柴里煤矿上的工人。庆余说:可巧,今天喜红歇班。这些都是我昨天出面给他借的,不然,别人借,喜红不一定给呢!
父亲说是啊,你是一把手,面子大,你去借,谁敢不给?!
庆余裂开大嘴笑了,说:今天为了让大方瓜媳妇的娘家爹满意,我考虑了,还得向你借样东西!
父亲说:我可是个穷光蛋,你问我借什么啊?
庆余问:你要有,是否给?
父亲说:咋会不给呢?只要有,一定给!
庆余用手指了一下古贝春,说:今天得借你这瓶酒用用!
父亲一听忙把酒抱在怀里说:这是我叔给我爹的,要是借给了你,怎么给爹交待?
庆余说:你就说借给我了,借给我给大方瓜待客了!
父亲手里抱着酒,不想给。庆余哈哈一笑:你放心,你这一瓶酒,我只借你二两,多了不要,行不?
父亲不相信,说:真的?
庆余说:我啥时骗过人?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酒瓶的脖子处,说,我说到做到,就喝到这地方,多一点也不喝!
父亲不相信:真的?真只喝这么一点?
庆余说:就喝这一点,要多喝一点,谁就是这个!说着用手学了一下乌龟爬的动作。
父亲看庆余已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并且不是给自己喝,是为大方瓜待客才借的,要是再不借,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就说:那我借给你,就按你说的,我只借那么一点!
庆余听父亲借给他酒,高兴的一拍父亲的肩膀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有你这点酒,我敢保证,大方瓜的媒保证没问题!
父亲问真的?
庆余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真的!并说我父亲是个识大体的,他只要在台上一天,就不会亏待我父亲!……
那天晚上,庆余把那瓶古贝春酒给我父亲送家来了了。果然只喝到他指的那个地方。当时我爷爷在,就问庆余客陪得怎么样?大方瓜的媒定下了吗?
庆余说:定下了!说起来多亏了你的酒!
爷爷说:只要能定下,你就是把这一瓶子都喝了也没关系!一瓶子酒能给咱们村进个媳妇,值!
庆余说:哎呀,说实在的,今天要没你的古贝春,还真的定不下呢!
爷爷就问:到底是咋回事啊?
庆余就说开了。说今天来相家的是大方瓜的老丈人。老头子一辈子就爱杯中之物。当我把酒拿过去。当然了,只拿了二两。我父亲问:不是一瓶吗?你怎么只拿二两呢?庆余说:这么好的古贝春我怎么能一下子让一个人喝了呢,这一瓶子,能办好多的事呢!我先从这瓶里倒出八两,倒在我家里的一个空酒瓶里,之后我就拿着这装着二两酒的古贝春去了大方瓜家。老头子看样是不多满意,想要走,大方瓜正在劝留呢。我给老头子说,这个酒是咱滕县县长招待贵宾稀客的招待酒,你老人家来了,我今天专门给你拿来了!我拿出了这瓶古贝春,大方瓜的老丈人直盯着酒瓶子看。我说这瓶酒可是待过好几个大人物,最低的也是公社书记。你老人家是贵客。我知道大方瓜的老丈人是喝家子,就拧开了瓶盖子。那酒可真香啊,马上就漫开了。大方瓜的老丈人使劲地抽搐了两下鼻子。要没这个酒,大方瓜的老丈人有可能就要走了。就是这个酒把老头留下了!
这么说来,大方瓜的老丈人是个喝家子,这二两酒怎么能管呢?我说:咋也不够你们喝的啊?
庆余说:我能喝,那得看在什么地方。我是去给大方瓜陪客的,再说了,就二两酒,我能喝吗?一喝不就没了?!
父亲问:那你是怎么用这二两酒陪得客呢?
庆余用手指了指脑袋说:要用这个。客人一般是很谦虚的,我就在谦虚上做了文章。
爷爷说:快说说,你是怎么用二两酒陪的客人!
庆余说:一上酒桌,大方瓜的老丈人就给我客气,说他不能喝,我就把瓶里的二两酒都倒在他杯子里,说:我知道你老人家不能喝,可今天是喜日子,我不要你喝多,就这二两!多一点也不叫你喝!不然你喝多了,别人不得说我,说我没正经心眼!不会陪客!大方瓜的老丈人想说的话让我一下子堵到肚子里,就给我客套,说真的喝不多。我知道他那是客套,就说:我今天来陪你,表叔,你别忘了,我是这个村子的一把手,别说是这二两酒了,就是敌敌畏,六六六药水,你也给我干了!那老人先是一点一点地喝,边喝边咂舌说好酒好酒!最后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说,好酒啊!我一看老人喝了了,就说,我一上来就给你说,只让你喝这二两,多一点也不让你多喝!不然咱就说好了,你只要愿意这个媒,下一次来,我还是来陪你!还是给你喝这古贝春!大方瓜的老丈人一听说好,那咱就说定了,这个媒,本来我心里有点含糊,既然村里的一把手来陪我,并且又拿来这么好的酒,我要是在拿捏,就有些不地道了,好,这门婚事我应了!你看,叔,这个事就这样定的!
庆余说得绘声绘色,说的爷爷笑逐颜开。庆余说:这酒没进家,就撮合了一门亲事,真是有缘分的酒啊!
爷爷把酒瓶盖子打开,浓郁的酒香漾了出来,庆余抽搐几抽鼻子说,好香啊!爷爷看到庆余闻酒的摸样,从一旁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端给庆余,说他陪大方瓜的老丈人有功,奖给他的。庆余说什么不喝,又把酒倒进瓶里说:这么好的酒,还能办好多事呢!我要喝了,那可是糟蹋了!这可是咱乡下的茅台啊!临走时,庆余又回身安排我爷爷我父亲,说这酒让你们尽量不要喝,给留着,村里以后用这酒的事多着呢!这酒能办好多事呢!
爷爷就把这瓶酒交给了父亲,他知道父亲不喝酒,要是放在他这儿,不知什么时候了酒瘾一上来就把酒喝了,交给父亲,安全!
父亲就把这八两古贝春拿到我们家放着。没多久,一把手庆余到了我家,说县里下来个领导,来村里蹲点。这个领导是县民政局的,掌握实权,给咱们村批点钱了物了什么的,他说了算!他今天给他接风,来借二两古贝春!
父亲找来了一个酒瓶,就从古贝春那瓶里到出四分之三,留下四分之一交给庆余。之后庆余就拿着这酒瓶子走了。还没出大门,父亲就追上说:喝完了,你要把酒瓶子还回来!
庆余说这个你放心,我还指着这个酒瓶子办事呢,咋会不还呢!第二天一早,庆余就把古贝春的空酒瓶子还回来了,说,这二两酒起作用了,民政局的领导答应了,说只要他回去,就给咱们村多批一些救济物质,每家多批一点布票和粮票。庆余说:你放心,我用你的酒,到时候,多给你家三尺布票!
之后庆余又安排父亲,一定要爱惜酒瓶子,保证像新的一样!
父亲就把庆余还过来古贝春空酒瓶擦了又擦,把剩下的六两酒又倒了进去……
后来这六两酒又给我们村办了几件事:进了三个媳妇;一把手还用剩下的一点酒招待了县里粮食局的两个领导。领导一高兴,给我们村多批了一千斤粮食。
那年秋天,大方瓜就成亲了。年后,大方瓜的老丈人来走闺女,指名要上次陪他的一把手庆余来做陪。那时候,古贝春早就只剩下空瓶子了,天天被父亲擦得锃亮放在八仙桌上。庆余来我家拿酒瓶,一看没酒,忙从兜里掏出五毛钱,让我拿着古贝春的空瓶子去打代销店里打五毛钱的“八毛辣”,打了六两多。之后他就拿着这半瓶多酒去了大方瓜家。
没想到,大方瓜的老丈人喝着一个劲地说好酒好酒。说得庆余的脸红得像猴腚。好在有酒遮着,不然,能羞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