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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莫沾举着一张纸瞪成学姐。
“就劳架沾沾你负责,说服他。”成学姐笑得贼兮兮。
莫沾瞪着跑出一串烟转眼变成小黑点的成学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学已经一周了,她开学前的第三天回来。他……她是指燕又思,在海滨旅馆住了**天的样子,她也很尽地主之谊地请回家吃饭,倒是夜飞每次都会跟在他后面,每次都嚷着要喝咖啡。
问起他的爸爸妈妈,才知他的父母因工作长年奔走在国外,难得回来和他共享天伦。知道这个后,突然觉得他一个人蛮孤单的,有点可怜,不像她有父母和爷爷奶奶在身边。原本想邀他来家中小住,可他却说“我不太习惯和人相处”,拒绝了。
开学后,最初的一周极为混乱。首先,校长的开学致辞又臭又长;第二,学生会早早将学期计划的活动表发了下来,费用预算却没了下文;第三,不及格学生的名单挂到学院网公告栏上,让很多需要补考的学生意图黑掉校园网。在此混乱的基础上,成学姐居然给卡co社捅出这么大的麻烦,还要她负责解决?
她可不可以say no?
一字一字分解纸上的条约,她都觉得成学姐这次实在太过分——哪有卖自己社员的道理?
这件事的缘由要从刚开学的时候说起。那天,在学校享有极高声誉的校际乐队——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找到成学姐,两人在外面低声交谈了半个小时,最后微笑握手,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就是——
卡co社燕又思有情出借,协助神圣乐团成功取得今年全国交响乐大赛的冠军。
并且,协议竟然得到了卡co社成员的一致同意(但不包括当事者本人),现在就差通知被借的当事人。
为什么这种事要交给她?她想哭啦。
“沾沾,你是我们的社管嘛,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当然要交给你。”负责财务预算的学长蹭到她身后,说完这句话立即闪边。
莫沾嘴角僵得像秦皇兵马俑。
财务学长没资格说她!你看,学长是社团的财务精算师,他的社团财务表做得不知道多清楚。一个这么有条理有次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他偏偏除了财务清晰外什么都不清晰。要她看,学长根本是懒,卡co社正好符合他的懒惰段数。
两指夹起条约又看了一遍,她实在不敢面对燕又思。
虽然不赞同社员的决定,但在社团经费没有着落的情况下,面对财务赤字,她……屈服于现实。
豁出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又思在哪里?”
“宿舍。”财务学长不知从哪个方面闪出来,摇着手机说,“千粉正在现场追踪。”
“让千粉告诉他不好吗?”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财务学长将她推出门,“你觉得千粉对又思有影响力吗?”
“他们不是我们评选出来的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吗?”
财务学长扁嘴,“我只能说,去年……那个……有点失误。”然后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咚”一声关上门。
瞪着门板,她终于在千百年后的今天明白了“风潇潇兮易水寒”的真谛。
燕又思正霸着沈千粉的笔电在宿舍里看电影,沈千粉则捂着嘴巴在他身后小声讲电话。何有一下课就被瑶姬扯了去约会,李月画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超商打工,说是赚零用钱。
莫沾找到人时,沈千粉偷偷送她一个支持的眼神,闪边。
燕又思听完她的话,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掏掏耳朵,简单理顺了一下莫沾的话,“也就是说,学校乐队向卡co社借人,成学姐把我借出去了,她借人的目的是为了赚团费?”
“大概……是。”她有点汗颜。神圣乐团团长给出的价格非常可观,对于他们这种经费紧张的小社团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
“校乐队借我干什么?我不懂音乐。”他歪头不解。
“大概……有点麻烦吧。”她猜。
他摸着后脑勺点头,“那个团长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下午四点。成学姐让我带你去乐团表演室。”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好啊。”他瞄了下时间,“一小时之后,正好看完这部电影。沾沾一起看吧。”
她本想回社团,眼角却瞟到沈千粉在门外冲她打手势点头,不由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沈千粉见她答应,按住胸口长长吐气。他很怕沾沾不在这里盯人,又思可能看完电影就不知道闪哪里去了,到时想找人都找不到。
将手机收回,他冲屏幕比个v。
社团那边,一票腐女腐男得到现场传来的胜利信号后,居然互相撞臀大叫:“哦——沾沾!你是我们的女神!耶!耶!”
如果莫沾听到,一定会拉平眼睛。
“又思!你是我们的战神!”那票腐到不行的人继续狂叫。
“小声点……”沈千粉瞄瞄里面,飞快合上手机。
据说,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是三年级生,也是一个天才指挥家。
燕又思来到乐团练习室,一名皮肤白皙、气质斯文的学长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他们,这名学长立即迎上来,“沾沾,千粉,这位是又思了,对不对?”
“学长好!”莫、沈两人乖乖问好。燕又思的唇角勾了一下,很快还原。
“先自我介绍吧,”这名学长引三人向练习室内走,“我叫肖放,神圣乐团现届团长,兼乐队指挥。神圣乐团在天地人神学院已经存在了57年,往届学长在校其间曾多次获得荣誉和奖项,为学院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三年一届的全国交响乐大赛我们每次都会参加,这——”肖放将手往墙面一划,“就是我们获得的奖杯和奖牌。”
三人顺势望去,果然是荣誉墙,非金即银。
“欢迎又思加入我们神圣乐团!”肖放推开背后的那扇檀色木门,手在空中抬了抬,一阵雄浑的音乐瞬间冲进三人的耳涡。
毫无预警的浑天巨响炸入脊椎神经,三人头皮发麻之余,眼睛同时竖起了十字符号。
音乐开始高低起伏……
突然停止,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贝多芬《c小调第5交响曲》,《命运》!”肖放闭着眼睛,发出陶醉的声音。
燕又思掏掏耳朵,“我不懂音乐,你让我在这堆木头和金属管堆里干什么?”
肖放怔了一下,随后微笑,“音乐不需要你刻意去懂。又思,你只要用心去听,就会发现音乐拥有极为丰富的内涵,它们具有戏剧性、史诗性、悲剧性、英雄性、爱情性……”
他想雷他一道可不可以?燕又思忍着竖手指的冲动,抬头看练习室的天花板。
原本只是发泄情绪的举动,没想到这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千粉尖叫着躲到莫沾身后,白皙的脸上已经抓出几道红印。
音乐在尖叫中戛然而止。乐团成员和肖放抬起头,不明白干净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让沈千粉尖叫。
“痒死了……”沈千粉受不了地跳脚,“不行不行,沾沾,我先走了。”要不是莫沾强行拉他做伴,他才不要和又思一起到这鬼练习室来。
能让千粉尖叫的东西……莫沾盯着他跑远的一道烟,慢慢转头,冲肖放扬起牵强的笑,“我……我也先走了。又思,好好练习。加油!我们……我们支持你。”
精神上!
燕又思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撇嘴,迳自找了座位坐下,两手往椅背上一搭,抬头看天花板。无言七八妙,他啧声,“你借我来不是为了练习音乐吧,肖邦?”看什么,再看我引雷轰了你们。
肖放愣了半天才会意他是在叫他,讪讪道:“我叫肖放……那个……又思你是不是看见什么?”
“你看见什么?”燕又思反问。
“……天板。”
燕又思换个坐姿,侧身,撑起下巴斜睨肖放,“你借我过来就是让我听你们轰炸?”
轰炸……肖放与望向这边的队员对了对眼神,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天花板,低声说:“也……也不是……就是想……我们……请你……那个……”
“说重点。”燕又思不耐烦地站起来。
“是是是。”怕他就这么走掉,肖放赶快说,“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的时间快到了,我想请你来乐团坐镇。如果可以,也请你解决一下……那个东西。”
原来,乐队这段时间有些怪异事情发生。比如说影子无故摇晃,人明明没有动。比如说在演奏中传出吟唱,但他们没有安排人演唱。比如说小提琴的断弦突然被修好,但谁也没修过。比如深夜有人听到管弦声,可没人在练习室。比如大提琴上出现深红色的手指印,可前晚练习的队员明明记得锁好了。在全国大赛的关键时候,队员们被这些诡异事件搞得精神紧张,练习时无法专心,走神走调,完全不成体统。他听说燕又思的轰动事迹后,这才通过成学姐的关系请到燕又思。
“你和成学姐……”燕又思怀疑地瞟他。
“我们是同班。”
“我只要保证你们以正常状态进入全国大赛就行?”
“如果可以,就拜托又思了。”肖放郑重地恳求。
燕又思摸着脖子抬头,“好,我试试。”他就看看到底是巴哈还是哈巴。
冲天花板一笑,封闭的练习室内无端刮起了一阵风。
他热爱音乐,他的生命中只有音乐。
全国交响乐大赛就要开始了,他不能拖乐队的后腿,他要拼命练习才行。他要在比赛的表演台上超越自我。
叮!
咚!
叮——叮咚!
咚!叮叮叮——咚!叮叮!咚叮!咚叮!咚叮!
寂静的练习室内蓦地响起一曲清扬的演奏。轻缓的前奏之后,音乐突然间如大海澎湃,轰鸣不绝,倏地又低缓下来,似恋人絮语,妩媚动人。穿着燕尾服的青年站在乐队前方,头微斜,手半抬,另一只手则流畅地拉动琴弓,表情沉醉。
一曲终。
掌声响起,练习室最后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一道黑影。
灯光打亮,年轻的演奏者吃惊地瞪着拍掌之人,“你能看见我?”
“是啊。”燕又思盯着无人操作却悬浮于半空的乐器,笑容灿烂,“就算你喜欢音乐,你也没必要吓他们吧。”
“吓?吓谁?”演奏者表情茫然,“我吓了谁?”
“你的队友啊。”燕又思歪头,“就是白天在这里练习的学生。”
“我吓到他们了?我吓到他们了?”演奏者垂下拿着琴弓的手,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
“嗯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燕又思点头,他一向先礼后兵,“那么请你以后在表演结束时将所有东西归于原位,也别留下什么记号,好不好?”
“……你是谁?”演奏者突然抬起头,眼睛瞪大。
“我是乐队的新成员。”停了一会儿,他补充,“暂时。”
演奏者突然大吼:“你想杀死我,对不对?你是他们请来杀死我的,对不对?”
燕又思双手一摊,“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我不会杀死你,因为你已经死了。记得吗?你已经死了。”他走到演奏者前方,轻声说,“回忆一下,来,慢慢回忆一下,你,已经死了。”
演奏者沉静了一会儿,幽幽垂下头,“是啊……我已经……死了……”
“你叫什么?”燕又思走到他前面。
“……曹唐……”演奏者放下小提琴,悬浮的乐器慢慢回落原位,他蹲下来,低喃,“我叫曹唐……原来,我已经死了……”
“曹唐,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是……被车撞死的……”曹唐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哀伤,“我是被车撞死的……那天……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那天,我前一晚调好的闹钟没有响,我迟到了,我很怕,怕我赶不上比赛。我坐了出租车,可是偏偏碰上塞车。我下了车,拼命跑拼命跑,快到赛场音乐厅的时候,旁边突然冲来一辆卡车……我看到自己飞起来,落下去……满地都是血……”
好像很惨。燕又思摸摸脑袋,“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五年……还是十年?也许……更长一点……我、我不记得了。”
燕又思倒不介意他的年龄,只问:“你喜欢他们吗?那些练习的学生。”
“他们……”曹唐抬头,“喜欢,他们都很厉害,特别是那个指挥,特别是他……每次看到他挥动的指挥棒,我就忍不住想和他们站在一起演奏呢……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大提琴有一根弦松了,拉大提琴的学生听不出来,可他一听大提琴声就停下指挥棒,后来还是我偷偷帮他们把大提琴的弦调正的。”
这家伙身上没什么危险气息,似乎无害,留恋这里,应该是生前的执念造成。燕又思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想参加全国交响乐大赛对不对?”
曹唐倏地睁大眼,惊喜问:“你能让我参加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
他点头,“只要你乖乖的,别做些奇怪的事吓到练习的学生,我保证今年的交响乐大赛你一定能参加。”
“真的?”
“真的。”不过动点小手脚罢了,对他来说小意思。
“你不是骗我?”曹唐显然有点不相信他。
“我从不骗鬼。”他这是绝对的真话。
“好……好……好……”轻轻念着具有安慰意义的这个字,曹唐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
燕又思站起身,抱臂对着常人看上去空荡荡其实满座的听众席说:“还有你们,不要听得得意忘形就跟着唱。”
“哇,小子你管得太宽了吧!”
“有没有搞错,我们听音乐会也有错?”
“我是特别从历史学院跑来的耶,人家提前定了位置,你居然不让我听完。”
“他是谁呀?”
“他为什么打扰我们听音乐会?”
“揍他!揍他!把他打成猪头三!”
听从席里抱怨纷纷,一阵鬼言鬼语。
燕又思眉心跳了跳,拳头一捏,手腕的佛珠迸出一轮刺眼的白光。众鬼顿时收声闪边,屁也不敢再放一个……是说,鬼也有屁放吗?
三天后。
下午的乐团练习时间,燕又思夹了一本沈千粉推荐的漫画慢悠悠向练习室走去。一进练习厅,他就知道有事发生。
所有队员转在乐器室门口,三三两两讨论着什么。见他来了,队员立即像洪水撞上避水犀,分开一条道让他看清楚里面出了什么状况。
他却之不恭地走进乐器室,肖放蹲在地上,前方是一堆残破的木质乐器和扭曲的金属乐器。一见他,肖放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指着不成形的乐器气道:“又思你看……你看……”
人为的吧……他任肖放抓着自己手,不觉得自己能解决,只能建议他:“没报警吗?”
“报警?”肖放傻掉似的跟着他念。
“你不怀疑这是人为破坏吗?”他努力挣脱被抓住的手,拾起半截大提琴的头,“你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也可能你们的对手不想让你们参加全国大赛,所以背后故意搞破坏。”
肖放皱眉,“可乐器室的门锁没坏,钥匙在我这里,没人可以随便进来。”
“钥匙可以再配。”
“不,我从来没有丢失过钥匙。而且,我相信我的队员珍惜我们的这些朋友,对于喜欢音乐的人来说,乐器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绝对不会破坏。”
燕又思拿着漫画扇扇风,闲道:“我又不是柯南,你分析给我听也没……”话音戛然止住,他瞪着刚才随意拾起的大提琴头,表情渐渐狰狞,“不听劝的家伙……”他咬牙,“我苹果你个花花,不吃敬酒偏要吃罚酒。肖邦,你们今天不要练习了,统统回去!现在!”
队员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们的团长点头,只得快速离开练习室。
人都走光了,肖放却站着没动。
燕又思不耐烦地瞥去一眼,“你不走?”
“……我叫肖放。”年轻的指挥家期期艾艾纠正他的误音。
“我管你是肖邦还是邦肖,数到三,走不走后果自负。”他瞪着大提琴头,心火啵啵跳。截断处明显有一丝阴霾的气息,虽然很淡,甚至混合了一种香甜的味道,但掩盖不了它实质上的浓烈恶腐。
肖放摇头,不知是不想走还是不要他负责的意思。
燕又思丢开大提琴头,单膝跪地,将漫画放在脚边,右手往地面一按,轻念:“同心——圆!”随着爆破式尾音的结束,他的短发微微晃动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以他的手掌为中心。
“出来!”一声斥喝,他甩手站直。
最初三秒,肖放不觉得有什么,然后……
他看到一名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青年的脚没有踩地。如果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东西,肖放只能说:还好啦,没什么恐怖的肢体内脏,他能接受。等他视线范围扩大,看清楚青年身后的东西时,很没志气地炸了头发。
抱……抱着脑袋的,半截身子的,全身是血伤口卷起来的,没有眼睛的眼眶里却滴着黑水的,还有腹部中空双手托着一堆内脏的……肖放不受控制地躲到燕又思背后。
“你看到的是他们的死相。”燕又思瞥了眼在他身后猫腰的天才指挥家,扁嘴。
所谓死相,即是生命在失去**前的一刹那所感知的痛苦、不幸和一切负面情感的定格。这些负面情感就像高温的钢水浇灌在灵魂的体表,将生命的灼伤以一种不可磨灭的形式烙在灵魂上,让他们永远无法忘却。
“你们吓人也吓够了吧。”感到身后的肖放越抖越厉害,他只能让这些喜欢恶作剧的魂鬼收敛一下。
“难得有人看到我们,吓一吓怕什么。”
“就是,又死不了。”
“音乐会不让我们听,吓人也不让我们吓,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白天把我们叫出来,让不让鬼睡觉啊?”
“哎呀,小冤家,人家早上才刚刚有空补个美容觉,facial都还没做……”
肖放听得张口结舌。鬼……鬼也做facial?
燕又思却是越听脸越黑,“闭嘴!”
“鬼也有议论自由的!”
“我们要民主!”
“圣雄甘地说过:不宽容本身就是一种暴力,是妨碍真正民主精神发展的障碍。”
“对。唐太宗也说过:鬼能载舟,亦能覆舟。”
“笨蛋,那是荀子说的。李世民是借用。”
“和谐社会,鬼鬼平等!”
那帮家伙缩成一团,叽叽咕咕小声抱怨。有的收了死相,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惊怵。
真是一群博学的鬼魂啊,圣雄甘地和暴力民主都出来了,还有“鬼能载舟说”……不知为什么,肖放有点想笑。
原来,他们也不是那么可怕……
是的,现在可怕的不是他们,是燕又思。他的狰狞神情足以让所有鬼魂钻地三尺不复还。
是他傻。对这帮集体脑水肿的家伙,他不该讲情面。
拳手微微一紧,松开。五指隔空拔弦似的一张一转,捏成虚拳,召显着他的火气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你叫我出来?”曹唐飘在他一尺距离的地方。
他用大拇指比比身后的破烂乐器,“谁做的?”
曹唐盯着那堆破烂,歪头的表情有点困惑。飘到破烂的上方,他的手指穿过一道扭曲的金属管,蓦地笑起来,“不知道。”
“不是我们!”抱怨的家伙们一起大叫,又被燕又思一瞪,立刻飘风似的跑走,如鸟兽散。
“不知道?”燕又思双手同时接出大忏悔印,语调如冰,“同心——圆!”自他双印中心出现一个白色光环,光环疾速射向曹唐,盘旋在他头顶向下放射出无数光环,将他的手脚束缚在一起。
曹唐脸上突然出现怪异的笑。怪在他一半脸没有表情,另一半却笑得无比灿烂,好像身体的另一半不属于他。光环越收越小,曹唐扬头发出凄厉的哀号,与此同时,一缕黑雾自他脚底升起,雾体模糊不清,像滴在水中化开的一团墨汁。
片刻之间,黑雾笼罩了曹唐的半个身体,隐隐约约传来娇媚的笑声。曹唐一声狂吼,束缚的光环全部炸裂。他双臂一展,手中多了一把小提琴和弦弓。弓在琴弦上一拉,月形刀刃片片飞向燕又思。
燕又思心上一惊,极快闪避。肖放被突变惊呆,若不是燕又思及时扯开他,他的脑袋大概会搬家。被扯得左摇右晃之际,他呆问:“这……这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燕又思拉他闪到排椅后面。
肖放蹲在椅背后面,嘴巴却不闲:“你为什么不知道?电影里的驱魔师都会知道怪物是什么品种啊。”
“我不是驱魔师。”结出咒墙挡下飞刃,燕又思没空瞪他。
“那就是法师?”肖放蹲到他腿边。
“我不是和尚!”
“道长?”继续猜。
“……”燕又思一脚将他踢边边,让他躲开切割头颅的飞刃。
趁曹唐的注意被肖放吸引的一瞬,他引雷劈向黑雾。这时,曹唐的痛叫中夹着清晰的女子尖叫。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再要引出地狱昧火,却发现曹唐(也许是黑雾)的动作停下来,歪起头似乎在听什么。
空寂的练习室响起几声间歇的音符,他转眼一看,是滚到钢琴边的肖放正扶着琴站起来,手指刚好按到几个琴键。
音乐?他凝眼一闪,对肖放大吼:“肖邦,弹琴!快弹琴!”
“我叫肖放……”滚得头昏脑胀的天才指挥家依言坐到琴座上,十指放好,僵硬……
燕又思为他拦下几道飞刃,没听到琴声,回头正要骂,却听他问——
“弹……什么?”
“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燕又思受不了曹唐尖锐的小提琴声,回吼,“只要你的声音能盖过他就行。”
“盖过他盖过他……”肖放十指遽动,一串猛烈的音符从他指下激射出来。
曹唐被突来的音乐震住,停了一下,不料下一秒却双眼爆瞪,直扑肖放。
燕又思引雷炸退曹唐,一脚踢向钢琴,“你弹什么?”
“《黄河颂》。”雄浑激昂吧?肖放等着他的赞赏。
燕又思嘴角扭曲,“你就……不能弹首轻柔一点的?”见曹唐又架起了小提琴,他急道:“快点弹呐!轻柔一点的!要轻柔!”
“哦,轻柔的……轻柔的……”肖放双手抬起又放下,果然,轻缓流畅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自他指缝之间倾泄而出。
调子有点耳熟。燕又思见曹唐和刚才一样只是静了几秒,不由一掌拍向钢琴盖,“停停停!你弹的什么?”
“《水边的阿狄丽娜》。”肖放怯怯望他一眼。
“……你能不能弹个她听得懂的曲子?”燕又思将腕间佛珠一拉,掌心推火,轮出火圈击向曹唐,逼他退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团黑雾是什么东西,由声音判断应该是女的。
天才指挥家委屈极了,“我怎么知道他听得懂什么……”难道鬼还分本土和外货?
燕又思睨他两秒,脑海里直觉跳出两个字,“梁祝。”
“梁祝……”肖放偷偷松口气,轻语,“还好我会……”起手之间,婉转悠扬的《梁祝化蝶》应运而出,时而轻盈如小涧泉溪,时而清脆如金玉相扣,时而痴幽如松竹沙沙,竟意外地扣人心弦。
曹唐的燥动渐渐平息,缠住他半身的黑雾也渐渐褪色,雾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随着曲乐充满练习室,黑雾也逐渐脱离曹唐,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明明就是一个古典婉约的美人。
因为她的离开,曹唐的意识恢复了清明。他瞟瞟肖放,再看看前方的古装女子,不自觉抬起小提琴。震弦,一道较之钢琴声更为幽怨的《梁祝》随手而出,与肖放的钢琴《梁祝》遥遥呼应。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竟然在从未练习的前提下演出了完美的二重奏。
那些跑到不见影的魂鬼被二重奏吸引,纷纷从墙上、天板上探出脑袋,看表情,居然如痴如醉。
美丽的鬼女流下眼泪,在忧伤的乐曲中淡去身影。
从钢琴前站起来,肖放盯着曹唐,眼中闪烁的光芒绝对是激动兴奋而非害怕。
“谢谢。”曹唐对燕又思轻轻一鞠,也跟着消失。
满墙满天花板的脑袋也消失了。
燕又思抹了下额头,还没好好松一口气,肖放扑上来捉着他猛摇。
“又思,这到底怎么回事?人呢?人呢?刚才拉小提琴的人呢?”
燕又思懒得理他,甩手走人。
晚上和彧聊起,才知道那个鬼美人生前被家人逼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成亲当天上吊自杀,因为心怀怨恨,魂魄一直徘徊不去。也是巧合,曹唐的音乐将她吸引到学院里,数百年的幽怨突然就爆发了,她侵入曹唐的半个灵魂,操纵他破坏练习室。如果不是曹唐还有一点清晰的意识,破坏的就不止乐器了。
“曹唐其实是神圣乐队的守护者。”
当燕又思告诉肖放时,又被天才指挥家抓着一阵猛摇,“我可不可以认识这位曹前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又思,可不可以?”
“可以。”燕又思点头,“他会参加今年的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在你指挥的乐队里。”
“你是说……”
“比赛当天,会有一个鬼和你们站在一起。”
“……”
“你要看他的死相吗?”
“……”
趁肖放发呆消化之际,他快乐地离开练习室。
反应过来的肖放追上去,“又思,乐器怎么办?”这才是他今天找又思的主要原因。表演的乐器全部被毁,让他们拿什么去参赛。而且,有些精工细制的乐器不是说买就买得到的,贵啊。
“我让他们赔。”燕又思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大门吹口哨。
赔?肖放回头瞄瞄,不敢确定空荡荡的后面真的没什么。他想了半天,发现燕又思的话有个很大的漏洞——鬼怎么赔他的乐器?怎么赔?
乐器的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隔了两天,陆陆续续有车开进天地人神学院,指明给神圣乐团送乐器,每一件都是名家精品。
肖放惊喜之余还有点心慌,抓着刚签收的新品萨克斯,他一路小跑到卡co社问燕又思。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乐器是曹唐挑的,目标确定后,学院的魂鬼跑到乐器店捣乱,让这些乐器在半夜无人的时候响一响、移一移,吓得那些店主低价出售,就怕惹了什么不净之物。最后,燕又思出面买下它们。
即是说,这些乐器统统可以冠上“鬼钢琴”、“鬼大提琴”、“鬼小提琴”、“鬼萨克斯”……之称。
肖放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瞪大眼,“你买的?”
燕又思偏头睨他,“难道你要鬼美人付账?”
肖放飞快摇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他手中的萨克斯,燕又思眯眯笑着撑起脑袋,“正好,肖邦,吹一段小夜曲来听听。”他昨晚有点失眠。
“……我叫肖放。”天才指挥家无奈地试了试萨克斯,依他的要求现吹一曲。
不过,肖放吹的是《梁祝化蝶》。
一曲落,卡co社的腐女腐男们脸上都是痴醉的表情。
肖放看了燕又思一眼,叹气,“又思,你起鸡皮疙瘩了。”
燕又思撑下巴的手变为拳头,眸内电光流转,表情狰狞。他想听的是催眠曲好不好!
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很快到来。比赛演出当天,神圣乐团和台上的年轻指挥家得到了响如雷鸣的掌声。
一身劲黑燕尾服,站在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仿佛是天才指挥家的影子,并不特别亮眼,却也是整场表演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最后一曲,小提琴演奏。
叮!
咚!
叮——叮咚!
气质飘渺的青年轻轻敛合他的双眼,发丝微扬,用音符在灯光下述说故事,轻灵的曲符,仿佛为空旷的演奏厅带来一阵侵骨的凉风。这一幕,引爆全场,更成为各大报纸的头条主题。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魂鬼们纷纷对着燕又思吐舌挤眼。
“好帅啊,小冤家!”
“有模有样哦!”
“能听到这场音乐会,我死而无憾……”
你已经死了好不好!穿着劲黑燕尾服的青年瞥去一眼。
“哈哈,他们都看得到曹唐耶,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我对第二排吹了一口气,他们都起鸡皮疙瘩了。好玩,好玩。”
“多吹几口吧?”
“好啊好啊!呼……呼……”
少送点阴风。燕又思以眼神告诫大厅上空飘浮的那些家伙。
曲落后,灯光暗下。当灯光再起时,表演的青年已无迹可寻,就连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也消失了。
场外——
“谢谢。”曹唐笑得满足而轻松。
“不客气。”燕又思摸摸头,“对了,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圣桑《骷髅之舞》。”曹唐的视线越过他的肩,不远处,停了一辆古董莲花。他收回视线,向燕又思最后一笑,“再见。”越过他,坐进车里。
驾驶座上是冥差夜飞。他见燕又思眯眼,歪歪嘴角只得下车。
“你负责引他的路?”燕又思冲莲花呶呶嘴。
阴美的无常点头,“成功的表演,得到掌声和满足,这就是他解脱的前提。谢谢你帮我做到。”
燕又思抱臂,“我不是帮你。要走快走。”
夜飞笑了笑,转身。两步后,他回头,“又思,选择题:是自然死亡,抑或,谋杀?”说完,快步坐回车内,启动,消失。
燕又思双眸倏抬,要追问时,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绝对的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