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雨曼陀

针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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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上四年级后,社团活动的淡出让人有点不适应。同学之间更多的话题变成了理想和工作。偶尔经过操场,看着下年级生们的青春飞扬,竟生出些许负面情绪来,例如——羡慕和嫉妒。

    莫沾不知道以往的四年级是什么心情,但她现在就是了。

    “喂,说说你的那一位。”身边的女同学撞撞她的腰。

    “呃?”她回过神,发现课室里的讨论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恋情大搜查。

    “燕又思啊。”一位同班笑呵呵的,“有很多学妹向我们打听他哦。快点啦,别那么小气嘛,说说,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我们听说跟他在一起总能发生诡异事件。”

    才不是,和千粉在一起才会有诡异事件——偷偷在心里反驳同班的话,她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词语说:“他……没什么不好。”

    “哦——”四周的同班眼睛开始飞粉红泡泡。

    “就是有点恶趣。”

    “……”

    “脾气有点坏。”

    “……”

    “还有点傲慢吧……”估计别人会这么觉得。

    “……他对你不好吗?”提问的女生只能这么猜。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先扬后抑。”这种反差通常都是用来贬低人的。

    “没有啊。”

    “莫沾,”同班猛地拍了一下课桌,“你要小心哦,别让低年级学妹横刀夺爱。”

    “……什么意思?”

    “很多学妹对燕又思都兴趣高昂。你有情敌了!”

    “呃?”

    下课后,莫沾沿着围墙向前走。春末时节,校内的花草争相斗艳。一路走一路看,心情渐渐开阔。她的目标地是拐角的花圃,然后去又思家找资料准备毕业论文。

    别问她为什么不去图书馆,因为她发现又思家的藏书比图书馆里的更权威……是说稀奇古怪的比较多。

    近午的阳光投在身上,暖洋洋的懒。整片神学校都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无论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或非人,都会因为珍惜而去守护。

    看到等在花圃边的人,嘴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她加快脚步。

    他坐在单车后座上,注意力集中在掌机上,长腿伸得又直又帅。气温晴爽,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窄肩风衣,衣领竖起,里面是一件米白色高领紧身棉衫,下着蓝色牛仔裤和短皮靴。微风吹动衣角,身后是一片新种的兰草,手上花纹诡异的银戒随着游戏急速移动,气场全开,傲慢又专注。

    心头一动,她又放慢了步速,眷恋着前方的风景。

    从来没见他为功课着急过,但也不是年级排名的佼佼者。从知识课角度来说,教授的评语是中等,从神史学和实战角度来说,教授给他的就非常高了,高到他们自己都有点不情愿。

    他身后的花圃边蹲着一个不知是拔草还是种花的身影,头上戴着草帽,看身影依稀是女生。她走了两步,蹲在他身后的人站起来,转身,细腻的小脸,甜甜的微笑,的确是名女生。

    女生手里拿着两支紫兰,站在他身后说了几句,说话的时候她时不时用手拉拉草帽,神情局促。他好像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几下。随后,女生绕过单车跑到他前面,郑重其事地将两支紫兰举到他手边,羞羞怯怯瞅了他一眼,赶快低下,小手抖啊抖啊将花举高了一些。

    他停下掌机,抬头看了女生一眼,爽快地接过紫兰,再附送一个鼓励的微笑。女生被他的微笑迷住,呆呆盯了他半天,突然醒悟似的捂住脸,按着草帽转身跑掉。如果加点想象,可以看到女生头顶上浮起来的一个个心形粉色小气球。

    她驻足,想起同班开的玩笑。

    情敌……

    她没有认真啦,只是……他干吗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目送女生离开?

    当他结束目送扭回头的时候,眼角瞥到她,便顺手将紫兰塞进风衣口袋,迎向她站直。黑色风衣向后荡开,衣角勾啊勾啊,拈花惹草不自知。

    她抿抿嘴走过去。

    学校其实不乏有权有势的学生,品学兼优的王子骑士类也很多,各院校的风云人物更是成堆数,但是——燕又思只有一个。

    “等了多久?”两人并肩后,他们顺着花圃往前行,她问。

    “不久。”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突然停下步子。有什么不对劲……她试着走了两步,停,再走,停,偏头看他。

    “怎么?”他被她怪异的举止弄糊涂了。

    她打量他——掌机在左手,右手正在她眼皮下晃,单车在他左侧。

    她继续走,他跟着走,单车随行。单车……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他两只手都不在单车上,单车却滚得稳稳当当,谁在扶?

    她当然知道是风雷小鬼,可别人不知道啊!

    “把手放到单车上!赶快!”她低叫。

    他乖乖照做,再冲她展颜一笑,笑得堪称天怒人怨,神鬼皆愁。

    瞪了他一眼,她继续往校门走。自从坐他的单车开始,她禁止他在校园内狂飙。搞清楚,后座上还有个她耶,她才不要成为校园八卦的头条。要飙,可以,出了校门随便他。

    “那个……花很香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花?他被问得一愣。刚才他正在偷偷研究她的表情,听她突然提到花,以为她指校园内的花草,不由摇头,“不好闻,腥的。”

    腥的你还塞进风衣口袋——她吸了几口气才将这句吞进肚子,还要说服自己,别在意别在意,也许是她误会,何必小题大做,何必……何必……

    “又思,毕业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要当……”他皮皮一笑,“神棍。”

    她没想歪,居然给他点头,“也对,你有当神棍天师的本钱……”

    “开玩笑啦!”他扁了嘴,“乱说你都信。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给点建议吧,沾沾。”

    她自己都没方向,怎么给他建议啊……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她低头看脚尖。出了校门,她叹气,“真羡慕千粉。”

    才说完,脸就被他扳了过去,俊眉高高挑起,“他?”

    “他目标明确。”她从脸上拉下他的手,玩起他的手指头。千粉说要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趁四年级淡出社团活动,整天在宿舍里画草图练笔触,还和住在宿舍里的某位非人成了朋友。微子开有时会来看他,据说是拜访华教授顺道过来瞧瞧他。他们都知道微子开还没放弃华教授的腰,因为他一直在追寻一个腰上有刀疤的男人……大家由嘲讽到好奇他为什么执着于华教授的腰,追问后才知道微子开小时候常被非人缠绕,偏偏他人小体弱打不赢,危急时候有人救了他,但他不记得那人的长相,只知道那人转身离开时,腰侧的刀疤触目惊心。

    让他们跌眼镜的是,微子开毕业后居然跑去考警察,还真让他给考中了。更让他们集体滑倒的是,他居然进了重案组。

    人人都这么有活力,为什么她却提不起劲来?难道说……

    她还没进入社会就已经跳到倦怠期?

    “听说了吗……好恐怖啊……”

    “就是,以后小心点。”

    “还好我们快毕业了。”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什么,她偏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出校门后他一声不吭陪她走了一大段,她也捉着他的手指玩了一大段。

    “她们在说什么?”她讪讪放开他的手。

    淡淡瞥向她缩回的手,眸底有些意犹未尽,他随意道:“社会新闻。”

    “分尸?”她猜。见他跨上单车,单脚支地,似笑非笑看着她,哦了声,赶快坐到车后,揽住他的腰,再冲风雷小鬼问好。

    “沾沾!”风雷小鬼一起向她摇小手。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迅速飙过他们冲进校大门。车里坐的……是微子开。

    “肯定出事了。”她在后座上踢踢腿,“你们说是不是?”

    “是!”六声娇嫩的肯定。

    无声一笑,他揉揉鼻子,似想将某些难闻的气味驱赶掉。

    事,的确是出了。

    燕又思和莫沾回学校时,黑轿车还停在教学楼边,微子开斜靠在车门上,双臂大张扶着车顶,抬头60度角望天,忧郁气场全放,电得所有路过的女性生物晕晕乎乎。

    他停车的地方是入校必经道,显然有备而来。见两人迎面走来,他立即跑上前,“又思,有事请教。”

    莫沾见他停下步子,非常理解地准备先行离开,不料他牵紧她的手,横了微子开一眼,绕过他继续走。

    微子开一步闪到他前面拦住,“警察办案,配合一下吧。”

    俊目浅浅一撩,“我按秒计费的。”

    “想打架是不是?”微子开也火了,拳头一捏,骨骼轻轻作响。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点和又思倒是很像。

    莫沾摇摇他的手,对微子开笑道:“出什么事了吗,学长?”不要那么呛——眼神对自家男友如此说着。

    他勉为其难地开口:“什么事?”

    “上车说。”微子开向轿车方向偏了偏头。

    燕又思放开单车,迳自往花坛边走去,吓得莫沾赶快跳前一步扶上,以免多出一段校园鬼谈。虽然……已经很多就是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推着单车向说话的两人走去。停好单车,慢慢挪啊挪啊挪到又思身边,正好听见微子开说:“……三名四年级女生失踪。”她吓了一跳,支起耳朵努力听,以防万一。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查这件案子。”他直视燕又思,“从现在查到的资料看,一人在广告公司实习,一人最近为了找工作在外租了房,还有一人在校图书馆兼职。三人除了性别、年龄相近,她们的系别、习惯、喜好、交友、接触没有重合点,但巧合的是,她们的尸体都在地下排污管道里发现。”

    她瑟瑟缩缩举起手。

    “怎么?”微子开和煦地看她。

    “你刚才不是说失踪吗?”

    “嗯,最初是以人口失踪立案的,昨天有市民发现尸体,所以就成了谋杀案,转到市重案组。而我作为交换生在神学院学习过一段时间,上面觉得我比较熟,就将这个案子交给我了。”微子开撇嘴,见燕又思以极度不屑的眼神瞟他,只得解释道:“你听我说完,鉴证科解剖了尸体,体表没有发现任何伤口,针孔都没有。任何部位。”他强调,“但她们体内的血被抽干了。一滴不剩。”停了停,他追加一问:“要看照片吗?”

    多余!燕又思瞟他都懒了。既然是警察办案,那就是人类的职责,人类的事情,找他有个屁用。

    “解剖时,”微子开压低声音,“法医在三具尸体的心脏里面发现了类似植物根茎的东西。”

    燕又思拧了拧眉心。

    “尸体上感觉不到妖鬼的气息,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效果。”微子开正要说出自己的假设,眼睛看到不远处跑来的女生,下意识收了话。

    那名女生是直冲他们跑过来的,手里拿着三朵紫兰,长茎用一根绿草系成一束。

    跑近,女生先冲微子开羞怯地一笑,再冲莫沾点了点头,便直接将花举到燕又思手边,嗫嗫嚅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头垂得更低,脸羞得更红。

    莫沾盯着紫兰发怔。情敌……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了吗?

    女生又嚅嚅唇嘟噜了一串音节,三朵紫兰举高再举高。

    紫兰上还沾有露水,花瓣新鲜柔嫩,显然刚从枝上摘下来。燕又思盯着露水,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在女生的头快要垂到胸口时,他伸手接过花束,“谢谢。”

    女生抬头,红彤彤的脸上扬起愉快的甜笑,弯弯脸,跑开。等女生跑到没影之后,他将紫兰扔给微子开,眼底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微子开接过花后放在鼻下嗅了嗅,“就算你不喜欢,也不要用这种表情打击她啊。”

    燕又思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住在快乐疯人院里的人一样,“你感冒吗?有腥味闻不出来?”

    “腥?”微子开又仔细闻了闻兰花,深嗅几次后才皱起眉头,“是有一点,很淡。”

    她凑到紫兰前也想闻一下,结果被他捂住口鼻一把带进怀里。

    “腥的。”他眉心拧得比麻绳还麻绳。

    “可那个女生……”闷闷的声音从他指缝中透出来。

    他撇嘴,“不用理她。”她嗔瞥一眼,对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有些心虚。他放开捂嘴的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夹夹她的鼻尖,指上的银戒在她眼前闪啊闪啊,笑意满脸,甚至将头微微前倾,低了一下。但他也只是低了数秒,极快便抬起来,在旁人看仿佛只是因为微笑而点一点头。

    微子开看着两人的动作,眼底隐隐有些羡慕。

    如果燕又思怀里不是莫沾,他相信他刚才绝对只是点头。可他怀里是莫沾,方才那微微的一倾,是想吻她吧……看看时间,快四点了,他咳了咳,“有没有提示,又思?”

    燕又思垂眸想了想,抬眼,“我要看尸体。”

    “没问题。”他指指不远处的黑轿车,“我们现在就去鉴证科。”

    燕又思刚想说什么,她举手抢道:“单车我先推回宿舍。”他不置可否,在她的半推半拉中上了微子开的车。车轮启动后,他按落车窗,胳膊往窗口一放,脑袋搁上去,一只手垂在车外摇摇晃晃,百无聊赖的样子就像一只西伯利亚哈士奇。

    目送轿车开出校门,直到拐弯看不见,她才笑着推起单车。

    推……不动。

    她用了点力……还是不动。

    “是你们吗?”她看看四周,不觉得风雷小鬼还在。自从大黑天事件后,她完全可以看见一些实体比较强的非人,就算又思不在身边,她也能看见风雷小鬼。因为上个月她在佛殿(又思家啦)帮他们平分一块巧克力被五师兄看见,十秒之后,又思火烧眉毛似的冲进来问东问西,在她反复强调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之后,他却跑去上网打电话,她就听到“大师兄你给我滚出来”、“一秒钟给我离开那只花精,二师兄”、“接电话,不然我炸你城堡”之类的话。然后,她真的听到几声爆炸,还有惨叫。五师兄却老神在在地说:“大概你的体质被又思的气场影响到,要和他在一起,能看见也不是坏事,没事,没事……”

    又思的大惊小怪让她有点气闷,好歹她也是神学院的啊……虽然她对PHD没兴趣。

    “……”单车后似乎有人说话。

    她回头一看,睁大眼,是刚才送花的女生耶。

    “帮帮我……”女生抓着单车后座,瞅她一眼,嗫嗫地嘟噜了一句,又赶快低下头。

    情敌挑馆——这是她的第一意识。再看女生,细细的小手紧紧抓在车座上,穿着一套淡紫色运动衫,一副清灵的脸蛋,两条粗黑的辫子绑在胸口,用紫色丝巾扎出两个蝴蝶结,清纯到萌。

    COS起来也不错哦……她走了一下神,宅腐的习惯冒上来,嘴角一弯,笑眯眯,“学妹几年级啊?”

    女生伸出另一只手指指燕又思消失的方向,“他……”

    “你喜欢他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假假的。

    女生红着脸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又摇摇头,小心翼翼瞅了她一眼,又猛力点了几下头,“帮帮我,请……你……”

    帮你接近又思啊,才不要!她心虚地嘟噜了一句,努力让自己表情正常,“这种事,我恐怕帮不到……那边?”她看向女生拼命指的方向。女生指的是花房,拉着单车,似想带她去看什么东西。

    在校园里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她迟疑了一下,调转车头跟着女生向花房走去……

    风景倒流。

    “车不错。”趴在车窗上吹废气的人突然出声赞美。

    这句赞美让微子开有点不习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啊,是警局的。”

    俊脸从手臂上移下来,燕又思瞥了充当司机的微同学一眼,放平座椅躺下去,闭目养神。

    他可不是称赞这辆车不错。他只是将轿车和单车相比,觉得轿车更适合两个人一起座。沾沾不许他飙单车,如果买一辆轿跑他是不是就可以飙了……想着想着,嘴角勾起漂亮的弦度。

    突然,他睁开眼,坐直。

    微子开以为他发现什么,好奇询问:“怎么?”

    “太慢了。”

    微子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微笑,“我现在是警察,太诡异的事会引来过多注目。”意思就是他不会用风雷小鬼给车加速。

    燕又思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说:“你的小鬼攻击性比较强。”

    “呵呵……”微子开干笑。

    燕又思不再说话,静了片刻,他又道:“你天生就能看见非人吗?”

    “嗯。”

    “为什么毕业后你会想当警察?”

    微子开笑出声,“你想听官方原因呢,还是想听私家原因?”

    “都想。”

    “官方原因就是,除暴安良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当警察可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脑水肿!”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私家原因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架。”

    燕同学懒得理他。

    一路无语,十多分钟后来到鉴证科。一群拿肢解当兴趣的人见微子开带了新面孔来,纷纷投以好奇视线。鉴证科的老大是一个肤色白皙的眼镜男,身形高瘦合度,五官带有一种阴柔的美丽。他见微子开带人看尸体,并没有给太多刁难手续,直接引他们进了陈尸房,掀开白布,三具干缩的尸体赫然入目。

    燕又思绕着三具尸体走了一圈,在第一具尸体旁停住。面无表情盯着尸体,一动不动。半晌,他开口:“出去。”

    阴美的男人擒着笑注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竟,人家才是这里的老大。

    微子开看了鉴证科老大一眼,希望他能通融通融。阴美的男人耸耸肩,留下一个暗昧不明的笑,扭身出去,并顺手将门关上,“咔啦!”门锁扣起,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将室内温度足足降了八度。

    注视尸体上的Y形缝合口,他伸手,将掌心覆上尸体的心脏部位。因为死者是年轻女子,他的动作未免有不敬之嫌。微子开抬高下巴眯起眼,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只见他以食指和中指在皮肤上夹起什么,然后慢慢抬高、抽离。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就像从土壤里抽取植物根茎一样。当他的手距离尸体皮肤大约三四寸的时候,一丛枯黑的杂草状根茎出现在他手上,约有巴掌大一团。

    微子开心头一惊。他能看到的只是几缕粗茎缠在心脏上,却不知道那东西原来这么大一团。

    夹着枯茎的手蓦然升起一团昧火,不过数秒,枯茎从空气中消失。随后,燕又思以同样的方法从另两具尸体的心脏部位取出枯茎,以地狱昧火焚毁。

    “什么东西?”微子开一脸的厌恶。

    “导管。”

    “你是说……”

    燕同学动动手指,陷入沉思。片刻后,唇角浮起一缕玩味的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花要开了。”

    “什么花?”微子开有不妙的预感。

    呵呵一笑,燕同学开始打量陈尸房,“有一种生长在混沌地带的花,只在下雨之后才会开放,因为它开放的时候需要极大的湿气。只有当空气吸饱水分之后,它们才会开得美丽鲜艳,而且……非常、非常香。”

    微子开表情大变。他曾经听说过这种花,可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见他表情凝重,燕同学笑得更开心了,“你知道这种花。”肯定的语气。

    微子开瞪着尸体,吃力地吐出三个字:“雨曼陀。”

    “答对!”燕同学已经走到门边,拉开,微笑,“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别来烦我。”

    “又思等等!”微子开跑上前,“警民合作怎样?”

    “你付得起我的出场费吗?”他走了出去。

    微子开并不放弃,和他并肩而走,“这种事不在警方可以解决的领域内啊。”

    俊目含笑,“所以你打算私家付我出场费是吗?”

    “……又思,你不缺钱。”

    “哦?你又知道?”

    微子开拦住他,竖起一根食指,“我们比一场,我赢了你就要无条件警民合作。”

    燕又思抱臂睨他,“如果我赢呢?”

    “……我付你出场费,不过你要给我打一折。”

    燕又思盯他半晌,迸出一道嗤笑,懒懒地别开眼,摇了摇头,绕过他继续往外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怎么这家伙比千粉还要脑水肿?

    阴美的男人靠在大厅的石柱上,以文件掩住嘴,正和下属轻声交谈着什么。见两人走出来,他并不上前招呼,只以一种寒凉彻骨的视线目送他们离开。

    “老大,那人是子开的朋友吗?”下属的视线定在燕又思身上,感叹着好帅啊好帅。

    “不知道。”鉴证科老大的笑意渐渐加深,状似随意地问下属:“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不信。”下属连连摇头,握起拳头努力状,“我只相信科学!”

    男人昂起头,一串清亮动听的笑声逸出喉。笑歇,他拍拍下属的肩,拿了文件回办公室,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其他意思。

    “啧!”燕又思不知自己第几次按掉电话。

    莫沾看了他一眼,放下漫画挪到他身边,“如果你觉得这里无聊,可以不用陪我。”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强效附和声——

    “是啊是啊!”

    “对啊对啊!”

    “又思学长一定很忙。”

    他一眼扫过去,瞪都不用,那帮家伙老实了。

    “没事。”安抚地笑了笑,他将手机电池卸下来,懒得去理微子开发来的邮件。那家伙不止脑水肿,还肺气肿,都说自己的事自己搞定了,他还发些警方实时资料过来,也不怕他捅到媒体那里去。

    他已经把根源告诉他了,自己查不就好?

    倒是沾沾,最近总是在叹气。如果说她焦虑的问题是毕业论文,可他知道她的电脑里已经洋洋洒洒几十万字了,有理有据,真是好学生的典范。而他,只打算让天方帮手炮制一篇出来交差。天方一直跟着师魁修炼(嗯……不要问他他们在修炼什么),最初的胆小怯弱蜕化成温柔体贴,学习力和理解力也大大增强,站出去完全就是一个俏皮活泼的美少年(沾沾说的)。

    四年级下学期开始,没课的时候沾沾喜欢缩在卡CO社里看漫画,有时一缩就是一下午。社员各忙各的,非常适应她的存在。如果五师兄不来电话,他也会缩在卡CO社看漫画。不过只要他在,这帮家伙不是撞墙就是撞桌子,不知道在怕什么。拜托,他又不吃人。

    他待在这里,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只是想……

    抬眼的时候能够看到她。

    耳边听到叹气,他抽走她手上的漫画,“你不舒服?”

    “有点闷……”她毫无预警地倒在他怀里。

    “沾学姐!”珍贵大叫。巫祝小情侣扔了纸笔冲过来。其他社员也围上前。

    抱着她,他怔住。

    “送医院,快送医院!”有人叫。

    他怵然惊醒,并起两指放到她颈脉上,有脉搏,但不规则。扫视全身,并没有看到混浊之气。抱起她,顾不得诡异不诡异,弹指之间来到医院,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居然给出“贫血”的结果。

    盯着医生,他没接诊断书。

    这种结果他不接受!

    幸好她幽幽醒过来,不然,这间医院肯定被非人闹成报纸头条。据说这位被他盯了一分钟的医生倒霉了半年:病人久治不好,换个医生却很快痊愈;晚上值班总会听到阴森森的笑,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家里遭了六次小偷,警察找不到任何入室线索……当然,这是后话。

    看了诊断书,她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也就没有告诉父母,直接回了学校。他一路无语,不知想什么,送她回宿舍时经过花坛,她停下脚步,欲言又止。想了想,扯了他往花房温室走去。来到最深的一间温房,她轻轻推开门,开灯。

    当她推门的时候,他嗅到一丝异味,眉头皱起来。待看清温室中心的植株,俊脸刹时沉下来。

    一株半人高的单茎植物竖在温室中央,四片大叶舒展开,茎头是一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那是一株雨蔓陀。

    一株即将开放的雨蔓陀!

    “这是那个女生……想要送你的。”她低头绞手指,“她为了你……也蛮认真的。”

    “哪位女生?”他沉声问。

    “就是送你紫兰的女生啊。”她捂住脸。虽然女生拉她来这里看花她有点嫉妒,不过看在女生为了他种出这种漂亮的花,她就觉得不应该浪费,至少要让他知道女生的努力……好惭愧,仔细想想她都没为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突然从背后搂住她,掌心按上她的胸口。

    “又思?”她吓了一大跳,被他暗昧的动作惹得满脸通红。我拜托,你手放哪里啊?

    “混蛋!”他低咒,放开她开始卷袖子,脸色铁青。

    “怎么?”她状况外。

    “谁让你跟她来这里!”他难得对她冷下脸。

    她委屈地用脚尖蹭蹭土,小声说:“她喜欢你嘛……”

    “她敢!”他咆哮起来,“一只小花精喜欢什么,修她的行就好。她有给你说她喜欢我吗?”

    她缩缩肩,“你有收她的花……”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收她的花?”他整张脸都黑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送紫兰给我?因为她就是一只刚成人形的紫兰花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闻到紫兰上的腥味他就知道这只花精找他没好事,但人和非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磨练,遇到一点困难就寻求外援,当他是幼儿爱护咩?他没去理会小花精,想不到她把主意打到沾沾身上来,好大的妖胆!

    也因为那只花精的鲁莽,害得沾沾被这株雨蔓陀种下了“导管”。

    所谓“导管”,其实是雨蔓陀吸收湿气的原根。

    这种植物的原根以孢子形态存在,散布在花茎四周,一旦遇到新鲜甜美的猎物,孢子便轻轻落在猎物身上,然后,潜入心脏,等待成形。它的成形,也就是在充足的湿气下破膜而出,密密麻麻缠住整颗心脏。沾沾突来的晕倒正是导管成形所至。成形的导管会向花株输送养分,也就是——抽血。

    当猎物的血液被抽干,结果就是陈尸房三具尸体的样子。

    让他火大的是,雨蔓陀虽然是混沌地带的植物,其本身却没有任何湿阴之气,以至于他没办法发现导管侵入沾沾的心脏。现在,导管已经开始输出养分,最慢不过两天这朵雨蔓陀就会开放。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心随念动,他曲指成印在她胸口结下符界护住心脏,丢下一句:“站在这里不准动。”转身蹲到雨蔓陀前。

    莫沾被他吼得眼角一红,闷闷站在原地踢土块。她怎么知道小女生是花精,只看到小女生拼命指着花说“给又思给又思”,她只能理解这朵花是小女生特别种给又思的啊。

    燕又思将手捏在花茎根部,艳红昧火“呼”的一声从掌心串起,受炼的植株开始颤抖、扭曲,仿佛人类濒死前的挣扎。昧火突然烧向莫沾胸口。

    利箭般的火舌疾射而来,却在她胸口一公分处停住。

    火焰一闪即收,燕又思手中剩下一棵焦枯的植物。用力一提,将枯茎连根拔起,他甩手抛起,弹指射去一道符咒,枯茎刹时变成一缕灰烟,渐淡渐失。

    他转步移到她身边,盯着她的胸口目不转睛,神色可怖。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被他凶狞的神情吓住,小心翼翼向后退……

    “别动!”他低叫,将掌心覆上她胸口。导管还缠在她心脏上,而且该死的完全没有枯萎的痕迹。母株已经毁了,照理导管不可能保持鲜活状态,到底还有什么他没注意到?如果就这么抽出鲜活的导管,势必会引来导管的挣扎,对她的心脏也会造成伤害。可如果不取出导管,她就有生命危险。

    混蛋,到底是什么被他疏忽了?

    夹着茎头试着往外拉,蓦地,她吃痛捂住胸口向前倒去,脸色苍白,“沾沾!”他僵在原地不敢动。

    “好痛……”她慢慢蹲下去,只感到心口一阵阵抽痛,脊椎发寒,冷汗层层浆出。

    搂着她,感到她的颤抖和苍白,他的心也随着颤抖不安起来。

    “砰!”温室门突然被人从外踢开,微子开扯着一个男人冲起来。看清眼前情况,微子开满脸惊诧,被他扯进来的男人却疯了似的扑向种了雨蔓陀的土壤,大叫:“花呢?我的花呢?谁?是谁拿走了,把花还给我!我的花……我的花……把我的花还给我……我的花……”叫到最后,竟哽咽起来。

    “你的花?”燕又思轻轻挤出一句话。

    男人抓着土低泣了一阵,倏地扭头,咧出一个诡异恐怖的笑,“哼,不怕,我还有,我种了很多,她一定会回来的。等花开了她就会回来,一定会……我不会让你们阻止她回来!你们休想!休想!”

    种了很多——捕捉到这个信息,燕又思隔空一抓,男人就如被空气捏住了脖子,瞪大眼睛,张大嘴拼命吸气,“种在哪里?”冰寒的声音,五指一缩,男人的嘴张得更大。

    “我……我不告诉你……”男人脸上浮起神经质的笑。

    他一把甩开男人,掌心贴地,周身灵气刹时荡漾开,汹涌澎湃,一圈一圈仿如怒涛。

    “同心圆!”随着他的暴喝,整个神学院为之动荡。受其灵气影响,非人们吓得四处逃窜,放眼处一片鸡猫子鬼叫,更有受不住的家伙全身发软,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找到!

    将莫沾交给微子开,他冲出温室,目标是后山的花棚。

    微子开此时也顾不得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疑犯,抱起莫沾跟在他身后。来到后山,他轻轻放下莫沾,却见又思站在花棚外一动不动,“怎样?”他跑过去,看清花棚内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

    满棚的雨蔓陀,而且,花苞已经打开,正缓缓绽放。

    雨蔓陀,又称为混沌之花,黄泉彼岸花。

    它们开花需要大量的湿气,可这些湿气对人类而言却是血腥。当空气中的血腥达到饱和,它们就会绽放,每一朵每一朵,都那么妖艳美丽,芬芳无比。

    它们因血气而绽放,它们也会因为绽放去吸纳血气。可它们盛放时,不但不含任何血腥,花蕊还会散发出一种浓烈迷离的香气,这些香气将引导那些迷失的亡灵回归地府。可是,如果在人界种出这种花朵,却会因为它吸引过多的亡灵而形成时空交错的鬼道。裂开的鬼道会让亡灵进入地府,也会将一些凶神恶煞留下来危害人类。

    同时,鬼道还有另一个危害——让地府恶鬼有机会逃离到人间。

    这么大一片雨蔓陀,那家伙到底怎么种出来的?

    微子开眼看着妖花盛放,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思!”他冲发呆的人大吼。他知道又思发呆不是因为这片花海,而是花海之上那缓缓裂开的巨大幽洞。

    鬼道!

    不少学院里的游魂因为嗅到雨蔓陀的香气开始聚集,一行一行向幽洞深处走去。

    莫沾感到胸口越来越凉,就像濒临死亡的前兆。靠在树杆上,她无声叫了一个名字,仿佛感应到她的声音,燕又思肩头一震,急步跑到她身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指尖在食指上一划,一道血口出现。随后他抬起她的手腕,也划也一道血口。因为以符界护住伤口,她的血液被凝表皮上,并没有滴落。他将自己的血滴在她手腕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刚才切断的导管已经自动与这片雨蔓陀联接起来,妖花正在盛放,他等不到这些导管枯萎了,现在就要将它们拔离心脏。

    五滴血流入她体内,腕间伤口转眼愈合。

    血液带着他的灵力流入她的心脏,扑通,扑通,随着心跳渐渐与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缠绕在心脏上的茎蔓瑟缩了一下,开始不安。

    “会有点痛,沾沾……”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抓住埋入她胸口的杂茎,缓缓往外拉。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却因为突来的疼痛清醒了些许。靠在他怀里,刚才的寒凉因为他的体温消失不少。胸口一阵阵的痛,痛得她想哭,可她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微微偏头,唇角轻易就触到他的脸,有点冰。她轻嚅双唇,“又……思……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他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清澈。

    “痛的……又不是你……”她没好气地叹了叹,濒死的感觉仍然存在。一想到自己要死,她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是胸口的疼感却一直在加强,仿佛有只手在生生挖出她的心脏,疼得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是不是空了,头微微一动,他的脸贴上来,肌肤摩挲,在她耳边轻轻说:“没事……没事……”

    意识渐渐模糊,她大口喘了喘,抽泣道:“又思……我是有点嫉妒……送你花的女生……”

    “为什么嫉妒?”他轻吻她的耳垂,借着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为……我都没有送过花……给你……”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在笑,“送花是男人的事。”

    “那……我没有送你巧克力……”就这么死掉,她非常不甘心啦。

    “以后送吧……”他的气息吹在脸上,水般温柔。与语气完全相反,拳心攒得青筋爆起,巢状的导管已从她体内拉出一大半。

    她只感到胸口刹时一凉,空空的,浮浮的,痛感消失,意识……也渐渐消失。

    “又思,你的脸……好冰……你冷……吗……”她凭着脸上的触感无意识地轻喃,奇怪他的肌肤怎么比她还冷。明明就记得他的体温很高,冬天也暖暖的。

    “不冷。”他轻声答着,眸底青焰一闪,拉出的巢状导管瞬间焦黑。

    骗人——这是意识消失前浮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两个字。

    轻轻搂了一下失去意识的躯体,在冰凉的额角印下一吻,燕又思结出一层雾化的符界,将莫沾护在里面。一声口哨,风雷小鬼齐齐站在了前面。

    “送她回去。”

    “是!”风雷小鬼和莫沾一起消失。

    微微抬头注视裂开的鬼道,额心红光一闪,他轻叫:“师魁。”

    俊绝无俦的红发天神已然立在他身后。

    “下雨吧。”仍然是轻轻的调子,声波平静如直线,听不出一起喜怒。

    龙行雨,本性使然。

    “Yes,my lord!”师魁微微倾身,身影瞬间隐去。

    他抽抽嘴角,实在不想吼“这种情况下你偏要给我搞笑吗”,如果他吼了,搞笑的就成了他。

    天空中,浓云以奇迹般的速度层层涌现,不过数十秒,城市已经完全笼罩在浓云之下。银红色的闪电在云中时隐时现,雷声震耳惊心。

    双手自然垂落身侧,一道咒语飘然溢出:“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大雨倾泄,他的声音本身就具有灵力,如今混在雨水中,竟让那些雨线宛然有了生命一般,不是直落,而是弯然洒向幽黑的鬼道。花、叶、魂、土,世间万物皆浸淫在雨水中,迷蒙不清。

    “统统给我去死——”地狱昧火在右手凝成一把枪形,一颗冰银透明的子弹疾射而出。

    微子开一直盯着他,清楚地看到他将子弹射入鬼道。弹道在雨中擦出火花,雨水所到处,焚尽一切的地狱业火奔腾而起,不仅将一片妖花化为灰烬,甚至在鬼道另一端也能看见长长的火光。那些徘徊在鬼道上的亡灵无一幸免,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凄厉尖叫,彻底消失,永无轮回。

    火雾中,一颗狰狞的龙头悄然出现,低垂在燕又思上方。

    人类,自古以龙为尊。什么人,竟能让真龙天神也甘愿垂下高傲的头?

    微子开只见燕又思跃上龙头,下令:“进鬼道。”

    红龙慢慢抬头,巨大的身躯在云雾间游走,若隐若现,消失在鬼道的另一端。

    雨越下越大,裂开的鬼道却开始慢慢闭合,直到完全消失。进去的一人一龙在里面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莫沾恢复意识的时候,身在背云寺。

    打量四周,发现是又思的房间后,她撑起身想寻找他的身影,可是,坐在床边的是师魁。

    静静盯着她,师魁没说什么,可眼底却闪过些许的情绪。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她心头毛毛的,吃力坐起身,感到全身酸麻,她将头枕在膝盖上,回忆了一会儿,轻问:“又思呢?”

    师魁不出声,静坐良久之后,才道:“你对他的影响很大。”

    “嗯?”她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以你的身份,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可是……”师魁对她的态度有些疏离,“无论是在天宫还是在人间,你都能对他造成很大影响。为了你,他将千万亡灵打得魂飞魄散,人类在未来的几千年里都不用担心人口问题了。”

    “……你在讲冷笑话吗?”她抱脑袋。

    师魁瞥了她一眼,“如果我说为了你,他将雨蔓陀全部焚尽,你还会认为是笑话吗?”又思的命令他不会反驳,可当他看到又思将地府里最后一株雨蔓陀捏成粉末时,却开始担心地府未来的秩序和人界的安宁。没有混沌之花,没有惑香的指引,那些游荡的亡灵就找不到回地府的路,如此一来,徘徊于人间的亡灵之数将越来越多,地府神职者会越来越忙,而人间,将多灾多难。

    这一切,只是为了她。

    “焚尽?”她果然呆了,“你是说……又思灭了一个物种?”

    悠悠叹息,师魁为她的无知感到幸运。不知道未必不是好事。他轻轻站起来,准备离开。拉开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说:“你知道吾皇为何不能娶那位女神吗?”

    “为何?”她眼睛一亮,八卦精神上来了。

    师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几乎冲到舌尖的话,轻易就能吐出,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算了,转身走人。

    她眼巴巴盯着一开一关的门,摸摸胸口,热的。六颗小脑袋从门上冒出来,像雨后小蘑菇。

    “又思呢?”她招招手。

    “外面!”六个小家伙趴趴go,抱着小膝盖坐到她身边。

    她抬手试着触摸他们头上的鬼角,指尖传来的明确刺感让她骇然瞠目。不但能看到,现在还能摸到……

    是因为……又思的血吗?

    将六只小鬼角一个个摸遍,她突然一笑,捏住黑黑的小脸。嗯,很有肉感。

    “呀,好痛!”离她最近的风雷小鬼捂着脸跳起来,大眼里水光闪闪,荡啊荡啊,小嘴嘟得高高的,委屈的样子好不可爱。

    鬼也会痛啊——她恍然大悟,伸手去扒他们的小裤子。

    风雷小鬼被她……呃,越界的动作吓傻掉,回过神时小裤子已经被拉下一半,黑黑的小臀若隐若现,Q得要命。

    “哇!”五个小家伙一溜烟跑到没影。剩下倒霉的那个被她捉住小腿跑不掉,只能拼命守护自己的小裤子不让她得逞。

    一拉一扯,一拉一扯。

    “沾沾!”小家伙带上哭腔。

    “乖啊,让姐姐看一下!”将风雷小鬼抱在怀里,她完全不怕他跑掉。

    被子,卷成乱糟糟的一团,枕头,扔到地上,床上,美丽的女孩与黑肤小娃娃缠在一起。小家伙手脚挣扎,女孩则利用自己的手长脚长拼命压制乱动的小家伙。

    “沾沾坏蛋!”

    “啊,你有哪里可以让我色吗?”

    “不可以啦!”

    “我都摸到了,有什么不可以。”

    “呜……只有妈妈才可以……”

    “乖啊乖啊,大不了我以后把你生下来!”素手色色地摸上圆圆的小黑腰。

    小家伙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

    “真的真的!”

    “那……”

    推门进来的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鸟语花香……的凌乱画面。

    缠绕的两人(……泛指啦)寻着锁声偏头,风雷小鬼趁机从她的魔爪下逃出来,抓着小裤子躲到来人身后。

    她眨眨眼,慢半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家,赶快拉平被单,勾起枕头,然后粉饰太平地在床沿拍了两下,微笑,“又思……”

    “……你比千粉更让人不放心。”关上门,轻轻靠在墙上,他的脸上浮起微微的倦。

    “嘿嘿……”她局促地找鞋子下床。

    “就算很熟,也不要随便对非人做出承诺。”他叹气,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蓦地,腰被她抱住,整个人扑进怀里。他抬手回抱住她,轻轻在她背后摩挲,安慰。

    “对不起……”她的头直往他怀里钻,闷闷的声音带着哭意。不要问她为什么哭啦,情绪来了谁挡得住?一想到那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她的眼泪就往下掉。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出言劝慰,就这么任她靠着自己,抚着她的背,一直,一直,直到她肯抬起脸。

    这天发生的事,他也只字不提,还是后来她从天方那里知道了原委。种花的男人是学校的花匠,三年前妻子车祸身亡,他思念亡妻,深刻的执念引来恶鬼,并将雨蔓陀的花种送给他。恶鬼欺骗男人,告诉他花朵盛开时他的妻子就会复活,男人相信了。刚种下的时候,那棵花种怎样也发不了芽,直到他有一次割草受伤将血滴进花盆,却惊喜地发现出芽了。此后,他便常常找些狗血鸡血浇在花盆里,又将花苗移进花棚,可喜的是花牙长出一大片,可悲的是花苞长出一年也不开花。执念越来越深,怨念越来越重,恶鬼趁机在他耳边唆使,要用人血,要用人血……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微子开查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崩溃,和疯子没区别了。

    后来,她在花圃边又遇到那个小女生。小女生已经可以流畅地用人类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向她道歉,又向她道谢。因为又思焚尽了雨蔓陀,紫兰的成长再也不必受混沌之花的影响。

    小女生将一大束紫兰送给她,踮起脚尖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隐入花丛。

    她抱着这束幽香的紫兰,呆站在路边,不知如何处置。

    受之有愧啊……

    踯躅半天,灵犀似的抬眼,一身单衣的他正掩着嘴向她走来,哈欠连连,是昨晚半夜出场的后遗症。

    将脸埋进花里,及得满腹幽香,再抬头,他已经站到她前面。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同样,他也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如果他不想管一件事,那就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一次,是她多事了。

    错在……那个……

    好吧,她承认不应该随便吃醋。可是他这么优秀,她没有危机感怎么行?古人有说过,居安思危嘛。

    “我以后……会小心的。”她挪啊挪啊,挪到他身边。

    他揉揉眼睛,困困地向她靠近一些,“谁送的花?”

    “小女生啊!”她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向校外走,一大束紫兰抱在怀里,惹来校园里不少情侣的羡慕眼神。

    任她牵引自己的方向,他又掩嘴打个哈欠。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之后就到毕业季了,不能总是徘徊在校园的生活里放不开不是吗。她憧憬过两人的未来,但绝不限于校园。既然期待两人的未来,她又何必纠结在工作的烦恼中,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是,校园生活总令人怀念,像绿藤爬满操场的围墙,他们看过花开,看过花萎,也曾满怀希望,等待第二年的花开。

    然而,若有他在身边,她相信无论身在何地,她都会看到花开的艳丽。

    两个月,不长。

    毕业季,有些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