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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犹自沉迷温柔乡,却不知此时远隔百里之外的巴尔古军营气氛格外凝重。军营正中的中军皇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名身高过丈体壮如熊的突厥武将正围着沙盘低声商讨着攻伐之略,而主位的金丝软榻上却侧卧着一个娇媚少女。这名少女身着金缕衣裙,华贵的裙摆上以金线绣着五匹金狼图腾,绣工精细栩栩如生,她的一双秀足隐藏在绵软厚实的虎皮靴中,略显慵懒的搭在软榻边缘的雪狐皮毯上。她的皮肤光洁细腻如牛奶般润滑,清秀的瓜子脸线条优美娇嫩无瑕,琼鼻秀挺带着点点孤傲,双目盈盈仿如垂挂于暗夜的月牙,她容貌本是极美的,只是此刻眉头微皱,眼中透着明显的不悦,平生多出几分威严气息,明明以腕支首娇媚慵懒的卧在榻上,却偏偏让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视。这女子就如春梅绽雪,即清冷透骨又娇艳动人,直叫人想道一声真乃奇女子,她便是名扬草原一统八部的穆纱可汗。
忽然扎格尔挑帐帘躬身进来,先是恭敬的行了礼才道:“回可汗,左王回来了。”
穆纱闻言一挑秀眉自软榻上坐起,一足盘起一足支在雪狐毯上,冷声道:“叫他来见我。”
帐中的武将听到穆纱发话连忙闭嘴不语,纷纷将目光转向帐门,不多时帐帘再次挑起,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突厥人走入帐中。他生的浓眉大眼,高鼻阔口,深陷的眼窝中一双利眸如鹰似隼,倒是器宇轩昂颇具魅力。他身材魁梧,四肢精壮,似有一股随时爆发的力量,青筋爆起的手掌搭在腰间的弯刀上,为他平生添了几分豪迈冷峻的气势,再配上衬托他身份的丝绸裘袍,更显得华贵勇猛,这是一个颇具力量与魅力的突厥美男。这突厥美男的目光先快速在帐内众人身上扫过,随后落在了穆纱的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透着尊崇与炙热,他单手抚胸在穆纱的软榻前单膝跪地垂首道:“柏克摩参见可汗。”
穆纱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许久,并未许他起身,只冷漠道:“柏克摩,你没有本汗的手谕,竟敢私自出营,是不是欠本汗一个合理解释?”
军帐中的空气瞬间凝结,穆纱的威压竟让帐中武将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暗自为左王担心。柏克摩抬头瞧了穆纱一眼,旋尔垂目道:“柏克摩自知乱了军纪,甘愿领罚。”
“你。。。”穆纱咬了咬银牙怒火更甚,“好,本汗就遂你的愿,拉出去打二十军棍!”柏克摩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从儿时的玩伴到今日的君臣,柏克摩对她向来言听计从,从未逆过她的意思。因此当扎格尔向自己报告柏克摩私自带兵离营时,她的惊讶与愤怒一时无可复加,他明知道此时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却敢公然违令触犯军纪,破坏自己的军威。而此时,他若肯向自己解释服个软,自己也许还能从轻发落,怎想到他一句话都不肯说,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这让她的脸面置于何处?
柏克摩十分平静的领罚受军棍去了,穆纱合上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道:“本汗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左王您小心。”副官巴图小心的扶着受了刑的柏克摩趴在了王帐中的军榻上,一边去寻伤药一边道,“左王为何不向可汗解释?您明明是为了帮可汗分忧突袭大凉运粮军,虽私自出营但也一番好意啊。你看,肩伤都崩开了。”
柏克摩脱下了外袍,果见自己肩头颈间鲜血迸流,揭开肩头的绷带,就见那肩头竟似被利器硬生生切掉一片皮肉,伤口触目惊心。柏克摩撒了些伤药在伤口上,让巴图重新为自己包扎,这才淡淡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想取了常家狗贼的项上人头献与可汗让她开心,如今败了就是败了,还能找什么借口呢?哼,没想到大凉年轻一辈倒有几个实力不俗之人,下次再叫本王遇上,绝不留他们活口。”
巴图刚要接话,忽见帐门口似有人影闪动,借着灯光看清了不禁吓得结结巴巴:“可。。。可汗。。。”
穆纱面无表情的挑帘进来,扫了一眼巴图道:“你退下,我有事要跟左王讲。”
“是。”巴图躬身抚胸缓缓倒退了出去,柏克摩看了穆纱一眼指了指身边的床榻:“坐吧。”
穆纱没动,只站立着直视着柏克摩,半晌才道:“你去偷袭凉军了?”
“你都听到了?”柏克摩微感尴尬点了点头,“只是可惜没杀成常家狗贼。”
穆纱踱了几步,背对柏克摩缓缓道:“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你出手。”
柏克摩闻言微愣,略作思索后问道:“为何我觉得你变得不一样了呢?”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以前一提起常家,你的眼神都是亮的,就如盯着猎物的狼,眼神里有种志在必得的锋芒。这种话。。。若是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穆纱,你变了。”
“对,我是变了。”穆纱回过身淡淡的道,“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寻仇的小女孩,我现在是草原八部的可汗,我的每个决定都牵涉着千万子民,我与常家的确不共戴天,但还不足以让我赔上所有族人的命运。常家的帐总有一天我要算的,但却不急于两军阵前。凉军大举压境,难道要我只顾私仇么?”
“这不是私仇,这是国恨!”柏克摩豁然站起,“你忘了你的父汗你的兄弟如何死在常狗的屠刀下了么?你忘了那些凉兵给巴尔古带来多少灾难么?我永远都忘不了被父母兄弟的鲜血喷在脸上的感觉,我柏克摩有生之年定要杀光凉狗,为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穆纱似被他的一席激昂之言勾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时间脸颊失了血色,贝齿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说不出半句话来。柏克摩见她露出脆弱的一面心生不忍,探手抚在她娇弱的肩头:“这不是一直以来支撑我们的力量么?我们比任何人更勤奋,我们比任何人更吃苦,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么?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刃,把常狗杀的一个不留。”
穆纱脸色变了几变看似心事重重,她动了动唇瓣终还是没说什么,轻轻推开柏克摩的手,将一小瓶伤药递给他:“我知道,但万事还是大局为重。你早些养好伤,我需要你的力量。”说罢推帘默默的走了。柏克摩握着药瓶,凝眉看着穆纱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不禁喃喃道:“穆纱,这不是你啊。。。”
宽阔华丽的皇帐内仅燃着一盏烛火,穆纱独坐梳妆台前对铜镜拭去胭脂,舒展开繁重端庄的发饰,任由三千青丝随意散落,她默默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在宫灯的照射下,镜中人是如此疲惫孤寂,她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自己有多久不曾笑过了?长舒了一口气,她缓缓脱下了自己的衣裙,随着金缕滑落,肩头的新痕再次映入眼帘。
穆纱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这片刚刚愈合的伤痕,原本圆润无暇的香肩因这片丑陋的伤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才刚刚脱痂的淡粉新肉与周边的皓白雪肌相比是如此突兀。颈间被常安刺破的剑伤愈合后已分辨不出,可惜这孔雀翎的箭伤定是要留疤了。眼神飘忽间穆纱似乎又看到了那双蔑视自己的双眸,那是一个蕴藏了多少情感的眼神啊,绝望又决绝,果敢又执着,疯狂却又势不可挡,就如梦魇总是挥之不去。穆纱揉了揉额头将自己埋在描龙画风的锦被中,报仇,大统,伐凉,她一直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又有谁知道披着草原之主霞光的她是否疲惫?
同样不平静的还有今夜的常家庄,自从常家没落后,常家庄已不复昔日热闹,庄口街道间显得萧条不少,掌灯时辰庄子外难得来了一辆马车,略显老旧的车轮在小路间颠簸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赶车的是一个庄稼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身陈旧的粗布衣粗布鞋浆洗的干净整洁,他面容虽有些瘦削但生的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正直憨厚。车子还未靠近常家庄,车帘已被车中人掀开,只听一个女子焦急道:“陶大哥,可是到了常家庄。”
“快到了,快到了,筠儿姑娘莫急。”陶飞加快了马鞭连忙回应道,心里越发弄不清筠儿姑娘与这常家有何关系。自与她相遇以来她从不肯多说自己的身世,可自从常家出了事的消息传到陶家村,她不顾自己的腿伤一路上赶了又赶催了又催,才寻到了这里。车子在筠儿的指示下停在了常府门前,筠儿顾不得腿伤抢到门前用力敲打门环:“有人么?开开门啊!有人么?”
不多时门房内传来门童的声音:“谁呀?”
筠儿见有人回应心中不禁升起了希望:“我是筠儿啊,敢问门内是哪位当值?老太君可在庄中?大少爷可在府里?”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门童挑着灯笼出来借着灯光上下打量,只见面前的女子虽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过人风姿,眉目倒是甚为眼熟,门童想了想一拍额头道:“我记得你了,你是大少爷院里的筠儿是不是?”
“正是,敢问老太君和大少爷可在庄中,可还平安?”筠儿脸上浮现喜色连忙问道。
“老太君是在的,大少爷可就不在这了。”门童抓了抓头道。
筠儿一听心又提到了半空,刚想问大少爷在哪里,门内台阶前又走出了一个老者:“常福,门外是谁啊?”
筠儿向内望去,看到那老者眼睛就不禁湿润起来,微微哽咽道:“鹏伯,是我,筠儿。”
老管家常鹏闻言一愣,待走近看清了也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来:“平安回来就好呀,回来就好。前阵子金陵来信说失了你的踪迹,老太君还甚是担心,快,快进来,快去给老太君报个平安。”
“恩!”筠儿听罢不禁掉下泪来,没想到自己还累得老太君为自己伤神,直觉得又窝心又自责,刚往门内走了两步,忽想起陶飞还在门外站着忙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看常鹏语气略带不安道:“鹏伯,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能不能让他在庄上借宿?”
常鹏笑了笑:“自是可以,此事我安排便是,老太君还未歇下,叫常福带你去吧。”
筠儿腿伤未愈一瘸一拐的来见老太君,只见老太君看起来似乎苍老了些,翡翠珠钗已看不到,身上的衣衫也颇为朴实,比起常家昔日昌盛时落魄不少。主仆二人重逢之下自是抱头痛哭,筠儿握着老太君的手跪在榻前泣不成声:“筠儿一路上好挂心老太君,还好菩萨保佑老太君身子康健。。。都是筠儿不好,筠儿该陪在老太君和少爷身边才是,都是筠儿不好。。。”
“傻孩子,老身哪会责怪于你,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的腿怎么了?快给我瞧瞧。”老太君抚了抚筠儿的头亦是老泪连连。
“只是不小心给捕兽夹夹了一下,不碍事的。”筠儿摇了摇头,心里还惦记着常安,“大少爷呢,怎么不见大少爷?”
老太君更觉奇怪:“你不是一直跟在安儿身边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一问又勾起筠儿的伤心事,筠儿咬了咬唇,晶莹的泪珠又双双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