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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宜佳顿住脚步。
杨广北同样停下来,微微抿唇,看着她,像是等待她一个指示:到此为止,或者继续。
这一瞬间,林宜佳想了很多很多,却终于咬了一下唇,再次缓行起来。
杨广北咧嘴笑了,也跟上去,同林宜佳并肩,继续低声说道:“大显立国之后,太爷爷论功而得武兴候,从此由暗转明,替元帝坐镇西北。自然,太爷爷向元帝交出了暗部的权柄。”
“不过,太爷爷交的并不彻底。”杨广北道:“他执掌暗部多年,也得到了少数人的绝对忠心。那些人并不愿意由暗转明,听从新头目的认命,便在交接的过程中悄然脱离了暗部,隐匿于寻常人之中,只有太爷爷才知道他们的身份。”
“太爷爷也需要有这样一些人,来当他的眼睛和耳朵。”杨广北道:“因而,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股势力,虽从未让他们做什么大事,却也一直收拢控制着他们……”
“太爷爷离开人世之后,这些人到了祖父手中。”提到老侯爷,杨广北神色有些微暗,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后来父亲战死,祖父暗中就动用这股势力保护我,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彻底地将其交到我手中……”
“这股力量,原本并无人知晓,就是祖母也不知晓。后来不知为何,先帝起了怀疑……”
杨家原本没有用使用那些人做任何不利于大显不利于皇家之事,不过是用于自保和保护一个小孩子罢了。而先帝却因为心中存疑,就使手段害死了一个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老臣!也正因为杨家从未有过任何不当的心思,疏于防范,就那么让先帝成功了!
老侯爷死的憋屈!
林宜佳听到这里,也猜到了先帝之死的种种突兀和诡异之处,怕是杨广北没少布局谋划……她对景和帝没有任何好感,所以也不会为他的死而感到可惜。
“那现在呢?今上呢?”林宜佳问道。
若是应庆帝也怀疑了,杨家处境将会很不妙。就算不知道杨家太祖当年从元帝手中“偷”出来的人手有多少,又是怎么经营的。但只要稍想一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怎么样太厉害。至少,同皇家对上,那是绝对没有希望的。
杨广北摇了摇头:“今上继位仓促,而皇室有很多秘辛都是口口相传的,只怕先帝尚未来的及同他明说。至少,先帝没有明说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不得不说,对于他来说,景和帝那般死法当真是再妙也没有了。
一死百了,一干二净。
“或许,我两个叔叔说不定曾经猜测过什么。”杨广北神色平静。道:“今上大婚之前。我曾经助皇后外出三个月并且瞒过了所有人。两位叔叔因此突然觉得摸不透我的深浅。只怕已经在忌惮于我了……这次对你出手,未必不是存了试探我实力的意思。”
“我明白了。”林宜佳道:“我会很有耐心的。千里,我希望你能将查探到的内容告诉我。请你相信,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恩……”
杨广北开始缓缓地说。林宜佳一直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两个人便绕着荷塘转了一圈。
“……宜儿,我的想法,是先放一放,一切待我们成亲后再说。”杨广北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从前他们并不确定我待你的心意之时,就能够从你那里下手……我怕现在一旦打草惊蛇,那些人还是针对于你……我不能冒险。五个月,并不久。我们还能先做好准备,暗中布置起来。”
林宜佳点了点头,认同了杨广北的说法,她懂。
这样被人蓄意袭击的经历,她也绝不想再来一次了。上一次她幸运地跑了出来。那一次对方有了防备,她难道还能再走运一次?
杨广北伸手从她的嫩白的面颊上掠过,将她的一缕碎发理了理,道:“宜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林宜佳摇摇头。
她倒不是为了安慰杨广北,而是总有一种直觉,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是被连累的那一位……只是,用林大夫人的话说,夫妻之间,适当的沉默,也是有必要的。
杨广北在林府盘亘了半日,用了午饭之后,便回了杨府。
杨府总算有了动静。
下人们看见他,避让行礼之时,视线总悄悄地在杨广北身上打量着。杨广北仿若未见,一路到了荣享堂。
红月大长公主正坐在院子东南角落的一株红梅之下,晒着太阳,闲适地品着茶。杨锦心在旁边照看这茶水,一边声音舒缓地捧着本书在读。
看见杨广北的到来,杨锦心对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读书。
她读的是一个小话本,说的是狐仙爱慕书生的故事。这种故事编出来不过是哄人玩儿的,没多少意思。倒是杨锦心的诵读的声音很好听,轻柔舒缓,听着就能让人静下心思。
话本不长,不多时,她便读完了一则,合上书本,提醒红月大长公主道:“祖母,大哥回来了。”
杨广北便过来见礼。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稍微坐直了一些,和蔼地道:“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又问道:“亲家人没说什么吧?”
居然开始改口将林家称为“亲家”。
而红月大长公主此时的神态,仿佛就像之前让杨府所有长辈集体噤声而让杨广北孤单单一人去林府下聘之事是不存在似的。就像……她是再重视这门亲没有了一样。
杨广北微愕,而后认真回道:“尚算顺利,四十八抬聘礼出去,林家哪还能说什么。”他笑了笑,对红月大长公主道:“一路上百姓们都是眼热羡慕的很呢。”
红月大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正色对杨广北道:“小北,你别怨祖母今日不给你做脸,一个长辈不出面,而且让你自个儿凑了四十八抬聘礼……不管怎么说,林家姑娘名声有了瑕疵,这是事实;我们杨家依旧肯认这门亲。是我们仁义,而不是我们真的就异常满意……”
她说道:“小北,你想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若是杨家再派出个国公夫人上门……难道是我们杨家上赶着巴结着要同林家结亲吗?杨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不能丢这个份儿!另外,我们不高兴,但小北你坚持要去,岂不是更显出你的情深意重?”
“你父亲母亲去的早,若是将来祖母也不在了……”红月大长公主微微有些伤感:“他们都是儿女一群的……不是祖母将人心想的坏。亲疏有别。他们怕是没有无法照顾你太多。而林家就不一样了。林家人齐心。你将来的媳妇又是最受宠的,他家念着你此时对她家姑娘的坚持,是肯定会愿意帮扶于你的。”
“给你找了这个一个岳家,又让他们念了你这份坚持的情谊……”红月大长公主动容地道:“将来祖母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听者动容。
杨广北提袍下跪在红月大长公主面前,低声道:“孙儿多谢祖母一番苦心。”
“你懂的就好。”红月大长公主眨了眨眼睛,平息了一下她的心绪,关切地问道:“日子定下来了么?”
“孩儿想着我和她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就将日子定的早一些。”杨广北显得有些小心的征求着红月大长公主的意见,问道:“就在来年四月初八,祖母您看是否可行?”
“早办了也早安稳下来。”红月大长公主欣慰地道:“小北,你放心。待那一日,祖母肯定给你做脸,将你的终身大事办的热热闹闹的!”
杨广北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意,低头道:“孙儿相信祖母。”
祖孙两人便开始谈起了如何操办这场喜事。谈的兴起,红月大长公主便让杨锦心去将杨二夫人和杨三夫人叫来荣享堂——具体肯定需要这两人操办呢。
移步室内。很快两位夫人便接了信来到荣享堂,一见杨广北便笑着恭喜打趣他。杨广北佯装羞涩,却坐着不肯离开,想要听她们怎么说。
兴国公夫人看了杨广北一眼,向红月大长公主谦逊地道:“不怕母亲笑话儿媳蠢笨,这如何操持这件大喜事儿,儿媳还需要时时刻刻请母亲教我呢。上次皇后娘娘的大事,都是由礼部打点的,儿媳都没插上手,真没学到什么……”
杨三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哦?二嫂可是堂堂国公夫人,打理咱们杨家这一大家子多少年了,您如此说,怕是自谦太过了吧?若是二嫂不愿意接这挡事儿……我倒是十分愿意的。”
杨三夫人说着对杨广北亲切地笑了一下,道:“正好替广度攒带点儿经验。”她又将笑脸转向红月大长公主,道:“母亲也知道,儿媳我从前很少经事儿,只是看的多,总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趁着这个机会,我也练一练。”
而后又对杨广北略显歉意地笑一笑:“广北你不会介意的吧?”
杨广北尚未反应,杨二夫人就拦住了话,道:“敢情三弟妹是想拿着广北的人生大事当是儿戏呢!这可是咱们杨家广字辈头一个娶新妇的,难道不该慎重慎重再慎重么?”
她为此求教长公主,那是她对待这件事慎重,而不是她无能力;杨三夫人想也不想地就要揽权,反而是不慎重,是轻视杨广北这个人,丢杨家的脸面。
杨三夫人还要说什么,红月大长公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手中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呵斥道:“够了!你们两个也都是上了四十的人,一个不敢一个不会的,是什么意思呢!若是你们不行,我自己来!”
杨二夫人和杨三夫人连忙起身请罪。
红月大长公主肃然盯着两人好一会儿,也不再废话,就这么开始分配起两人所要负责的方面来。从定宴客名单,到盘盏的摆放,从府上的装饰,又到喜宴上的各等菜式,谁管哪一项,都一一分说了清楚。连杨锦心也得到一个负责茶水供应的差事——
“哪一处做坏了,又有谁该在其中故意捣乱,让杨家丢了人,就别怪我不客气!”红月大长公主最后警发狠告了夫妻二人并一个杨锦心,让让她们散了去。
最后,红月大长公主拍了拍杨广北的手背,长叹了一口气。
杨广北神色黯然,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倒不是不会打仗,兵书武艺我也是祖父教出来的,他老人家当年也很满意于我……”
过了冬月,很快就是腊八。如今杨林两家成了姻亲,这腊八节礼当然要有来有往的。林家送过去的,是林宜佳亲手熬的八宝粥,而杨家送来的粥,是皇家赏赐的御粥,好不好喝另说,代表的是在皇家面前的脸面。
杨广北亲自领人送了来,当然也为了见一见林宜佳。
此时,他们二人在暖厅中对坐。
暖厅中摆了几盆水仙,开着暖黄色的小而娇的花朵,自若地散着馨香。
杨广北在煮茶。
他手上动作很熟练,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奇怪地并没有多少雅致的感觉,只让人觉得,他会煮茶,也很熟练而已。
“我十二岁的时候去过战场。”杨广北道:“那年秋天,我亲自制定了计划,亲自带着人,在那些牧民们没有上马为匪之前,带着一对脱了铠甲的西北军,不过是三百人,深入了草原。”
说到这里,杨广北有些沉默,像是在回忆当年那一场战事。许久,他才回神,开口道:“那一次行动,无疑是很成功的。我们祸害了几乎整个草原,一把火将牲畜最后一口也是最重要的一口口粮给烧了干净……我们并没有直接杀死多少人。但毁掉了草场,牲畜必然会饿死,没了牲畜,牧民当然也会饿死……大显严阵以待,而经过这一吃突袭之后,再凶悍的牧民也失了心气,为了活命,只能赶着剩余的牲畜远远地往西走往北走……”
“往西边……草原能够供养的牲畜是有限的,为了牧场,当然要争个你死我活;往北边……那里冬天真的能冻死人,穿再厚的皮裘喝再烈的救也没有用。就算有用,牲畜却肯定要大批大批冻死的……冻死了绝大部分牲畜,春天就会没的吃不说,牲畜也是要一胎一胎繁衍的,夏天牧草再好,又有什么用?人总不能靠吃草活着……”
杨广北递了一盏茶给林宜佳,道:“那一次行动,直接让西凉那边三年没有缓过劲儿来,再成功没有了。但,宜儿,你知道吗?不管我做的多好,带出去三百人回来了二百八十八人,不管他们多么崇拜我,不管祖父如何夸赞我,我都不喜欢战争。”
“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善良不忍之类的想法,只是真心觉得没意思。”杨广北将一盅茶一饮而尽,道:“真的没意思。所以,宜儿,我不想要武兴候这个爵位,你能理解么?”
林宜佳没有立即表态。
她刚刚一直在听杨广北说话,是很认真地听——据他说,他从很久以前的那个上元节就开始关注她的话,那她了解他就不够多。
她从来不知道,杨广北还曾经做过这件事。
十二岁领着三百人踏平草原,给大显西北带来至少三年的安宁……这得多大的功劳啊,为何她没有印象?而杨广北做了这么轰动的事件,为何从未听到盛京有人提起过?更别提嘉奖了……
“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事?”林宜佳心中存疑,就问了出来:“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应该还在广州,但若是你十二岁就有了如此大功,又怎么会这么多年籍籍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