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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尤以崔浩更为吃惊,今日议事又故意透露出一鳞半爪的风声乃是他故意为之——拓跋珪强横霸道惯了,怎么也不可能低头说出牺牲任臻来换取自己生机的话来,那他就来赌一赌,赌任臻对拓跋珪有没有同等回报的感情。 如若是有,他自不忍心见拓跋珪日暮途穷、走投无路——他等的就是任臻主动请缨,牺牲自己自愿入凉,但却是没想到任臻居然会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
苻坚有言在先,若肯交人则西凉军队可以网开一面,并让出一条道来让其通过。任臻的计策就是以他为质可以,但须苻坚亲自前来接应——因为北魏各路勤王军队最远也只推进到沃水以南的沃阳城,离云中还有两三百里的路程,这段距离里现在除了围城的凉军之外,还层层分布着数万柔然军队。就算苻坚言而有信,肯放被困的魏军出城,沿途却少不了被烧杀掳掠成性的柔然骑兵阻击打劫,所以魏军提出凉军让魏军出城的同时,须沿途尾随护送,确保北魏先头部队抵达沃阳与援军会师后,才能议和交人,各自罢兵。而后再邀苻坚率部入营,趁凉军与其交接之际从内部发动突然袭击,擒贼先擒王,拿住苻坚,再配合外围的魏军先头部队与镇守沃阳的援军一起杀个回马枪,冲击之下凉军自然溃散,在他们之后分散四处又毫无准备的柔然军队就不足为惧了,从沃阳杀回平城不仅指日可待,还可在那些曾报观望之心的各路鲜卑军队面前一扫阴霾,重振威信。
提及苻坚,让拓跋珪眸色一沉,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愿与他打照面,因而本能地道:“到底冒进了些。苻坚虽围困云中,可只要我军主力不出他也一样老虎吃天无从下嘴。”应该说拓跋珪再虑再急,也没失了洞悉全局的眼光,“寒冬将至,我军固然少粮,实在不行还可杀马充饥;而凉军粮草上尚算充足,却缺少御寒冬衣。多拖一天,对双方都是不利,我急着突围,他也想尽快决战。”
“对,可你拖不起。”任臻平静地道:“苻坚有稳定的后方,而你没有。”
拓跋珪的神色一下子黯然下来:的确,杨定可保凉州六郡安然无恙让苻坚无后顾之忧,而平城,贺兰讷已经在计划调回大军发动政变来血洗京城了——所以任臻说的对,论持久战,他更耗不起。
“可苻坚若不愿赴这鸿门宴——”
任臻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若出席苻坚又怎会示弱相避?”
这是要以他为饵反将苻坚了。拓跋珪本就是个极其胆大之人,此时斟酌再三又暗地里盘顾全局,觉得真不失为绝境逢生、否极泰来之计,心下已是有几分活动;又暗觑任臻说话之时,有条不紊神色肃穆,浑然察觉不出一点异样,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任臻仿佛就真是与他并肩作战,为他出谋划策,内心便更添坚定——任臻看来是发自肺腑地为他筹谋,甚至不惜亲身赴险——他既然敢,他拓跋珪又岂有再行退缩之理?!
拓跋珪想到此处,心中又升起一丝狂喜:若是可以,最好一举将这个碍眼至极的男人就此灭杀,免得日后再生波折!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苻坚云云早就是过往尘烟,斩草除根,他和他之间才有未来,绝不容第三人再来染指的未来!
当下把心一横,道:“我立即命崔浩去凉营中斡旋商议,同时派人前往沃阳秘授此事。”应该说要想一举反扑、出奇制胜,除了拓跋珪亲率的少部分魏军精锐充作先锋之外,一直被柔然封锁而没能上场援助勤王的沃阳驻军作为生力军更是左右战局的关键,自然要妥善联系、确保不失,云中城内的三军诸将有勇有谋的不少,却都出自不同派系,说到底,此时此刻的拓跋珪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因而又道:“派何人前往沃阳?”
任臻眸色微闪,轻巧却又沉稳地道:“论勇论忠论无私心,谁比的上陛□边的侯官卫们呢?”
拓跋珪离开之后,面色重又转为凝窒,却似并不意外地见到角落处缓步而出的崔浩。
崔浩无声地朝他行了个礼,便亦步亦趋地跟随拓跋珪走上城楼,君臣一路皆是无话。
直到拓跋珪站定了凭栏远眺,苍茫原草,残月如钩,影影幢幢的凉军穹庐有如漫山遍野。拓跋珪无声地冷冷以笑,忽然开口:“崔浩。”
崔浩定了定神,忙躬身答应。拓跋珪这才缓缓将方才与任臻商议之事吩咐一番,命他即日出使凉营已毕,忽道:“你先前所言,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挑拨,引起大魏内乱,朕总斥为危言耸听。”崔浩愣了一下,似也没想到拓跋珪忽然会在这当口提起当年之事,便也不敢搭腔,只听拓跋珪飞快地又道:“可如今想想,今日种种,却似草蛇灰线——”他盯着崔浩的双眼,诡谲而狠厉的眸光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贺兰讷单凭一己之力,未必有这等野心与手段——崔浩,或许你才是对的。”
崔浩心头一阵狂跳,直觉地双膝跪下:“陛下!”
拓跋珪却点到即止,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崔浩尚显单薄的肩膀:“若是爱卿能不辱使命,助朕过此难关,则大魏千秋国史,必留你崔氏的一笔浓墨重彩!”
数日之后,被围困三月有余的云中城挂染白霜的沉重的城门缓缓洞开,从中迤逦行出三列铁甲骑兵,前呼后拥、遮天蔽日,乍看之下军容威武令人胆寒,然则细细一看不难发现不少军士面有菜色,战马也多数羸弱,而两侧的骑兵将士们更是暗中搭弓控弦,簇拥保护着中间的拓跋珪,时刻警戒着数里之外严阵以待的凉州军队。
望着不远处马蹄扬起的烟尘,凉王苻坚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然而面上还是一丝波澜起伏都无,谁也觑不破他内心的翻腾激越。
“天王,这次魏军出城人数不到两万,与先前相比锐减过半,我军兵力占优足以吃掉他们。先前他们龟缩在城内我们一时无可奈何,如今他们既然已被引蛇出洞,不如一鼓作气——”
苻坚一扬手,打断了副将的建议:“不要轻举妄动。魏军骑兵少是因为这个月来他们杀马为食渡过粮荒,已经装备不出伊始的骑兵规模了。但城内估计还有一万多的步兵正小心翼翼地准备策应——如今只要我军一有异动,他们的大部队就会再次退回城中,而再无议和的可能。”
凉军中的高级将领都心知天王事隔多年再次出兵,奔袭千里,为的绝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为了以战逼和,但叫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才围困住的魏军毫发无伤地通过他们的包围圈,甚至还要一路护送他们闯过柔然军队的势力范围,魏国皇帝才肯最终议和,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只是苻坚爱兵如子,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根本没人敢当面异议,最多只能旁敲侧击地道:“可看魏军这般戒备小心的模样,可不似真有诚意议和,若是到了沃水他们突然使坏发难。。。”
如果拓跋珪真如魏使崔浩所言,只想尽快脱身回平城挽救魏国之危局,而宁可牺牲一切,对苻坚而言倒是正中下怀,他也不想再继续征伐,徒增战祸;可从以往的交手经验来看,拓跋珪坚忍不拔,为达目的可以出尔反尔,他不信他会甘心轻易认输。
魏军骑兵簇拥着那展绣着苍龙的大纛王旗越来越近,苻坚微一眯眼,朗声道:“三军开道,放魏军过路!”顿了顿,又沉声吩咐左右:“传令下去,所有人等枕戈待旦,沿途警戒,谨防有变!”
苻坚一声令下,旗兵登高挥帜,阵垒分明的凉军接令之后登时如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去,迅捷无比而又有条不紊地让出一条一里有余的道路来。魏军骑士们踏着薄雪冰渣,紧握弓弦枪戟,紧张地注视着两旁虎视眈眈、披坚执锐的凉军骑兵们,从他们的阵线之中穿行而过,踏上了归家的茫茫路途。
社仑倒是言而有信,对苻坚的命令没有阳奉阴违而是约束部下没再针对魏军发动攻势袭击,然而从苍茫的草原风光到绵延的崇山峻岭,这一路双方都推进的极其缓慢——魏军居中先行,凉军尾随两侧,互相提防彼此戒备,在双方主帅的克制弹压下虽没有爆发冲突,之间的气氛却也凝滞到了极点。
直到大军前锋部队入关,抵达沃水,沃阳城就在对岸遥遥相望,拓跋珪提了一路的心才算微微安定。他执鞭拨开齐腰高的黄苇草,果见任臻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眺望着远方的层峦叠嶂。拓跋珪不觉得停下脚步——此情此景,依稀仿佛。十年之前西燕大军兵临萧关,直指后秦国都固原,十万儿郎就要喋血厮杀之际,任臻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寥寂地望着那片即将赤地千里的沙场——江山万里如画,英雄竞相折腰。
而那时候的他,只敢遥遥在后,止步不前,眼睁睁地看着苻坚上前与他携手并肩,那一对傲然而立的背影有如一支利剑刺进了他的双目而直破脑海,可他却只能咬牙切齿而一声不吭地避离开去。
拓跋珪迈动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抬起手来,将身上的大氅张开,把那道孤独的身影纳入自己的羽翼——往日烟尘,风流云散,俱往矣。而今站在他身边,得他全心信爱的,唯有他北魏太祖拓跋珪!
任臻察觉顶上阴影,幡然回首,二人四目相对,拓跋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色中的掺杂着些许迷茫的疲惫。这个陌生的眼神叫拓跋珪本能地心中微微一悸,刚欲开口,任臻却已恢复常色,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说起全军扎营之后的种种布局,拓跋珪立即忘记了这一闪而过的不安,微一颔首,亦沉声答道:“日前侯官已经携带密旨潜往沃阳,一旦夜色火起,他们立即率军出战,夹击凉军,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一次朕亲临前线,料他们不敢再做观望;军中也已经安排妥当,就等。。。凉军那边的回复了。”他们定下的诸多计策都是建立在苻坚亲至的前提之下,虽是两国议和,可苻坚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三军统帅,在忌惮之下未必肯身入敌营,大有可能委派他人前来交接。
任臻轻轻折下眼前一株已经半枯的黄苇草,端详半晌,忽然松手,荒草落地,永远凋零在边疆冻土之中:“苻坚。。。会亲自来的。”
拓跋珪无声地皱了皱眉,此刻听得身后草丛哗哗响动,却是亲兵匆匆来报:“陛下!凉军回复——苻坚将于今夜酉时过后,亲赴入我军大营!”
任臻闻言,双肩便微乎其微地一抖,轻搭其上的披风登时拂落,拓跋珪收回视线,阴沉着脸转过身去,仿佛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地道:“好。回去吧,好好准备一番,给苻天王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
更出乎意料的是,在魏军厉兵秣马之际,苻坚带来的人马只有护龙卫的八百壮士,仿佛真的是过来进行一场化敌为友的和谈。
拓跋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虽是局势失利也依旧能撑起泱泱大国的气度风华,对昂首阔步而来的苻坚微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苻天王,别来无恙。当初函谷关一别天南地北,不料此时此地得以复见。”
拓跋珪暗指的是北魏皇始二年,燕凉联军曾大举入侵魏国,深入腹地,甚至一度打到了晋中平阳,最后却又被拓跋珪施计逼退,后来更带兵驱赶,联军一路大败,丢盔弃甲地撤出函谷关外。
跟在苻坚左右的知情之人顿时气结——若不是拓跋珪使了那些不入流的卑鄙手段,他们又怎会连打都不打就饮恨败北一路败退?这事直到三年之后也依旧是当时参战的凉军将士们心头遗恨,而此时此刻,这求和乞怜的败军之将还敢旧事重提!
苻坚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克制——拓跋珪可不似只爱逞嘴皮之快的酸儒,如此蓄意激怒必有缘故。
比起拓跋珪周身炫目繁复、威势迫人的金龙战甲,苻坚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玄青暗纹的武袍,只在脖颈处搭着一边裘毛领子,气势却不丝毫不逊于对方,仿佛天悬二日、并驾齐驱。
苻坚的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般地扫过静默伫立在旁的任臻,又迅速地回到了拓跋珪的身上,亦拱手道:“陛下不萎困顿,依旧龙章凤姿,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拓跋珪顿时梗了一下——苻坚这话暗指当年他还不过是西燕一个小小的中郎将,靠着皇帝信用才一跃成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如今纵是登基为帝,也依旧不是天潢贵胄。更何况这“士别三日”云云乃是出自三国之时的东吴大将吕蒙,从目不识丁到兵法满腹,被鲁肃赞了一句“当刮目看之”,说到底,这苻坚还是暗讽他不过是个掌兵打仗的“吴下阿蒙”!当年世人曾言苻坚雄辩无双,如今看来还真宝刀未老。总算记挂即将进行的大事,拓跋珪按下怒火,脸色不善地退开半步,一扬手道:“天王请。”
一时随行武士帐下暂做休息,二位首脑入营落座,崔浩将早已经备好的文书奉上双份,分别呈于二人面前,又对苻坚作揖道:“按照先前所谈,下官整理出一十二道条款细则,关于边境勘定、岁仪数目以及互通和亲——”
苻坚忽然抬手一摆,言简意赅地道:“土地、钱财、女人,都是社仑可汗的,我答应护送你们通过柔然军队包围圈的唯一条件就是——带人走。”
拓跋珪脸色一变,险些便欲发作,任臻忙暗中按住他的手,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方才转向苻坚,以一种全然陌生的口吻客套而疏远地道:“在下与天王素未谋面,为什么定要在下离开魏国,前往姑臧?”
迎着任臻生疏的目光也就是苻坚还能掌的住一派波澜平静,他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为什么社仑可汗可以对贵国提出领土要求和赔款数额?”
言下之意,战胜国可以提出任何强人所难的条件而不必给出理由。崔浩见拓跋珪额上青筋爆起,生怕这当口自家皇帝暴躁性子一起而功亏一篑——他们毕竟还没与自家军队会师,而柔然与西凉的联军更是近在眼前,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两国对和谈条款已无异议,那便请苻天王先行用玺。”苻坚倒是干脆,手起印落,文书绢帛的尾端已经多了一个“凉王之宝”的鲜红印迹。
拓跋珪也随后盖玺,和议告成,崔浩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下令摆筵相贺——这魏军在云中困了数月,如今虽然脱围沿途却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补给,只有些最简单不过的牛羊生肉,全头炙烤了摆在席上,配些搜刮来的米面细粮,与往日“国宴”相比,自有几分寒酸。幸亏驱寒的烈酒还是管够的,一时送进帐内,拓跋珪开了一坛,与苻坚对酌一樽,顿时觉得火烧喉咙,连带着入冬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于是又下令赏予苻坚带来的部下们,帐外立时传来虎啸似的鼓噪谢赏之声。
拓跋珪听这动静,瞟了苻坚一眼:“天王带来的都是以一当百的凉州好汉啊,不知论起酒量,与我军将士相比,何者更高?”
苻坚一扯嘴角,接下了这个意气之争:“陛下可以一试。”
两人这么一表态发话,下边的人岂有不跟着造势的?何况双方本就互看不顺眼——魏军被困于城内整整数月,苦不堪言又战无可战,自无甚好声气;凉军也是艰苦多日却得眼睁睁地放他们逃出生天,对苻坚他们不敢有怨怼之情,对魏军却都憋着一股子暗气呢。一时帐外拼酒起哄声此起彼伏,喧闹一片。
帐内气氛倒还是一片凝重,借着布菜之际,拓跋珪看了崔浩一眼,崔浩会意告退,自去复查布置——拓跋珪事先埋伏了一百名骁勇壮士,只待帐外苻坚的那些护龙卫拼酒烂醉的时候便突然发难,手起刀落,先折断苻坚所有的爪牙,而后扣住苻坚,此时营中俱是烈酒,他们便可放火烧寨趁乱冲杀出去,沃阳驻军见到火光亦会随之配合出兵,跃过冰封的沃水,一齐对凉军进行绝地反扑!为着这一刻,魏军所有将士全都枕戈待旦摩拳擦掌,准备听拓跋珪的一声号令报云中围城之辱。
苻坚似有所察,目光如电地随之跟了过来。任臻见机,忙道:“天寒地冻,吃食冷硬,食之无味,不如换个吃法。”
苻坚似来了兴趣,转头问道:“哦?不知将军如何炮制”
任臻便命人重新烧了一大鼎羊肉羹来,鼎下加柴煮沸,加进野菜蘑菇炖煮,热气腾腾兼而香味扑鼻,任臻起身,亲自将已经风干冷硬的面食干粮掰碎了掷入鼎镬之中。在座诸人皆是高门豪族出身,虽然闻之而食指大动,却不知这从未见过的烹饪方式是何由来。任臻舀了一碗,先奉予贵客苻坚,一面解释道:“这是民间一种特色小吃,虽难登大雅之堂,却正和时令,吃也热乎。唤作——”
苻坚抬手接过,指尖相触,四目交接,几乎与他异口同声地呢喃出声:“泡馍。”
这一瞬间,眼波流转,是十年韶华攸忽而过——山中岁月,相依为命,一吻定情,注定是逃不开断不了理还乱的宿世缘劫。
拓跋珪瞳仁猛地一缩,虽不曾听清苻坚说话,但观此情状,却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乱,恨不得提早起事,趁早了结苻坚这心腹大患。
帐上诸人皆大快朵颐,连酒也多喝了好几十斛,营中帐内弥漫着一股熏人的酒气,嗅之几醉,三巡过后,先前的肃杀气氛仿佛不曾存在。
苻坚饮的多了,亦避席解手,恰巧崔浩入帐,对拓跋珪轻一颔首,示意万事俱备,只待拓跋珪一声令下。拓跋珪看了近在咫尺的任臻一眼,忽然借着几丝酒意伏过身去,在他耳边道:“大哥,可要动手?”
任臻顿了一顿,回首凝视着他,双眼之中是比往日更甚的明亮坚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纵使是胜者称王败者为寇,也不枉快意恩仇英雄本色!
苻坚却是去半晌方归,面色酡红,显是也有几分醉了,落座后执起酒樽举向拓跋珪:“我军已如前约,护送魏军入关,既然今日议和事成,陛下自有要事回京,孤也不欲多扰,这便告辞了!”一双眼已经毫不掩饰其中的热切,直直地射向了任臻。
拓跋珪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火起,腾地起身,却是信手提过一坛烈酒,拍开封泥:“那朕还要多谢天王了!朕就干了此酒,为二位送行!”话音刚落他便运气一提,仰脖灌下,一气饮罢,在苻坚还未尽反应之时猛地将手中酒坛往下一摔!
清脆的碎裂声在寒夜之中响彻云霄,在场本已酩酊大罪的魏将全都刷地一声剥去外袍,露出其内的精甲弯刀,齐齐出鞘对准了中间的苻坚。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帐外的的刀斧手和正与凉军拼酒的魏军也随声发难,纵身而起,朝苻坚带来的护龙卫痛下杀手!一时之间,王帐内外甲胄铿锵不绝,刀光翻飞不灭,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与惨叫声——上一刻还是觥筹交错的流水宴霎那变做血流漂橹的修罗场。
苻坚在最初的愕然过后,睚眦欲裂地瞪向拓跋珪:“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反复小人!”
拓跋珪狞笑一声:“是你与虎谋皮,自投罗网!”
任臻易跃下阶来,左手刀蹭地一声出鞘在握,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冷酷地叱道:“还与他啰嗦什么!快拿下了好冲杀出去!”
话音刚落,刀光闪过,拓跋珪尚且不及回神,便已是利刃在颈!
“任臻!”
“你敢谋反么!”
“放开陛下!”
变生肘腋,魏将之中惊呼声斥骂声此起彼伏,在拓跋珪耳中听来却恍若隔世。他不敢置信地回首望向任臻,曾经熟悉而温暖的眼中早已被冰霜覆盖,他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堕入阿鼻地狱。他哆嗦着嘴唇,许久之后方才嗫嚅着道:“你。。。都想起来了。”
“陛下指的是什么?”任臻唇边的冷笑宛若恶魔,手下施力,由拓跋珪亲手锻铸的左手刀无坚不摧,已经入肉三分,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痕,“是你一刀削去我半个手掌,百般囚辱;还是你将我缚上战车推上前线,用那般肮脏手段去夺取原本不属于你的江山天下?!”
拓跋珪狠狠地闭上了眼,被一句诛心!
此刻,帐外的打斗厮杀声渐渐小了,原本就是借醉佯败的凉军将士们趁着魏军措手不及一片混乱之际,迅速反扑,重掌局面,不出片刻已对拓跋珪的王帐形成包围之势。呆若木鸡的魏将们才纷纷反应过来,纷纷持刀冲苻坚任臻叫嚣道:“你们不过八百余人,我军却成千上万,不放开陛下,尔等插翅难飞。”
苻坚坚毅清明的目光冷冷扫过诸人,哪里还有一丝醉意?面对色厉内荏的质问要挟,他还未及发话,便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崔浩跌跌撞撞地奔入帐中——“凉军营忽有大批骑兵朝我军冲杀而来,还有柔然方面也——!!”崔浩这才撞见内里情景,未尽的话语在一派剑拔弩张之中戛然而止。
谁能想到呢,凉军其实也早在暗中准备,苻坚借口避席实则是向埋伏在魏军营外的斥候发去出兵信号,只是崔浩怎么也想不到,苻坚怎么能笃定确信任臻会突然倒戈,站在他这一边?!
寒风扑簌簌地打在他的背上,崔浩却还是汗流浃背——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沃阳的魏军能及时解围了,否则拓跋珪连同这大魏基业将会亡于此役!
不远处的一座荒烟漫草的山岗上,默默地站立着几个黑甲武士,为首之人正注视着火光突起的魏军营寨。他脚下的黄苇从中倒伏着十来具同样制服的尸体,留下的,已全是他这些年收买安j□j侯官卫的死忠亲信。
“统领,我们没去沃阳报信,事后会不会——”
沮渠蒙逊冷笑遥指:“今夜过后,拓跋珪必死无疑,还惧他秋后算账不成!”西凉柔然都已经卷进来,对于拓跋珪的出尔反尔必定不再姑息,拓跋珪却只能孤立无援地承受任臻苻坚的滔天恨意!他不信拓跋珪有真龙之命还能逃出生天!至于沃阳驻将在今夜之后发现不对,想要出援却已迟了,北魏必将四分五裂陷入混战。
沮渠蒙逊本来因为任臻未死而憾恨不已,但一想到拓跋珪今夜的四面楚歌和痛彻心扉他便油然生起几分极致的快意——这一点上,任臻可比他还要狠绝呢。想到此处他沉沉转身离去,属下在后问了一声。“去平城。”沮渠蒙逊翻身上马,黑纱笼罩下的双眼俱是血光恨意,“我等还要奉皇帝陛下最后一道遗命,回京‘除奸’呢!”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更上,没有食言T T
下一章喘口气,周天更,最终章还是下周三,绝对不掉链子,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