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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葺,内宅和东苑倒是没什么变化,外院这几个院子都几本恢复了原样,唯有斑驳的墙壁遗留着焚烧的痕迹。
林熙菡穿过回廊,走过花径,到了林氏夫妇的礼堂,就见礼堂内外围了一圈妇孺,叽叽喳喳、絮絮叨叨地议论纷纷。
“真的,长得和林小姐八分想象,特别这眉宇一看就像林家的孩子。”
“想不到林夫人也是善妒的……”
“林大人夫妇过世了,才跑出了认清,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不是林夫人不乐意吗。林大人那么敬重林夫人,当然就……”
“男人再疼妻子,也不该要这孩子,要我说,就该卖了小妇人,留了孩子……”
“这女人一脸狐媚像,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莫得污了门楣,我若是林夫人,也不让她进门……”
林熙菡细听了半会,大概心中猜出了些,才挤过人群,走了进去,旁边看热闹的,或好心,或嘲讽,或怜悯,或凑趣,都纷纷让了道,给事主出面。
林熙菡挑开裳帷,只见礼堂内蒲席上跪着一大一小两女子期期艾艾哭泣。
年纪大点的,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梳着挽云髻,发上无一饰品,鬓角只插着朵纸白花,麻衣素服,手上戴着银镯子,姿容一般,不慎精致,可一双水灵灵地眼,欲语还休地凄婉,说不出道不尽的温柔,让她浑身上下透着股水乡的气息,充满了如梦如诗的灵气。
硬是把她身边模样精致的小女孩给衬得隐了形,深深让人一眼就记住了她。
林熙菡却不似旁人,她扫过那美妇,一眼就定在了这个和自己有七八分像的小女孩身上。外人道有八分像,林熙菡见了却道这张脸简直就像从林父脸上剥了下来的,除了气质神态不像,少了林玉煊的潇洒阔达的气质,眉宇间没有那股刚毅,可是那清俊五官却是一模一样的。
林熙菡有些心慌,难不成真的是父亲的孩子。林熙菡见那女孩儿至少有八九岁的样子,这事情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没出生,也无从判断。
难怪薛大人和陈氏拿这母女二人无法,大概他们心中也是估摸是父亲的孩子吧?
“二小姐,您来了。”美妇见林熙菡来了,温柔地对林熙菡笑笑,“二小姐都这般大了。”
美妇又指着旁边跪着的女儿,道,“这是大小姐,二小姐的姐姐。”
美妇连连对林熙菡说两句话,都不见林熙菡反应,也未曾见礼。心里有些不快,仍是温柔解释道,“许是我们长住在扬州,二小姐没见过。”
美妇说完,等着林熙菡见礼,却见林熙菡看都不看她,神色更加尴尬了,拉了拉旁边的女儿道,“大小姐,你妹妹不懂事,你先给她见个礼吧。”
大胤重礼节,不管嫡庶,见面都是先给长者见礼的。美妇让女儿先给林熙菡见礼,若女孩真是林熙菡的姐姐,林熙菡便是大大失礼的。
薛大人想说些什么,却无从下口。
陈氏是个机灵的,一见公公的意思,立即抢先道,“这位夫人,您一进来就是又哭又诉,现在一通大小姐,二小姐的,真真让我们糊涂了。我倒不知道林夫人还多生了个女儿。您还是先说说你们是什么人,否则胶州的大牢,向南开。”
美妇见有大人发问,到松了口气,到底是逼着个小丫头片子,也是正不了身的,便胸有成竹道,“夫人,奴家扬州人士,娘家姓辛的,乃是林大人在扬州纳的二房?”
美妇话一落,灵堂一阵唏嘘,她略打量了众人神色,又拉着旁边不说话的女儿道,“这是我与大人的女儿,林家长女,大人取名为蔷,按照林家族谱叫做林熙蔷。”
说完这一段,美妇轻蹙蛾眉,泪眼婆陀,不盈一握的腰肢半侧,顺着她苍白的脸,露出纤细的脖颈,脆弱亦伤,就像柳枝般在风中无依无靠,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那年是家父身亡,家兄体弱,亡母早丧,奴家与兄长相依为命,靠着在茱萸湾采莲捕鱼为生。林大人途径扬州,见奴家命苦,便纳了奴家为妾,提携奴家兄长。”
“不想,七月,幽州叛乱,林大人忧心国公爷,便匆匆来去,说道是平了叛乱,便接奴家回京的。可奴家这一等就是等了十年,等来的却是林大人和林夫人身亡的消息,这让奴家和奴家的女儿……怎么办啊?”
美妇说完,跪着蒲席移过来,一把抱住林熙菡哭道,“二小姐,你就可怜可怜,你那苦命的姐姐,她不曾享过一天小姐的福,也不曾见过父亲一面,夫人和老爷都去了,夫人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奴家怎么样,都是无碍的。可是大小姐毕竟是你姐姐,你唯一的亲人啊?”
美妇哭得可怜,旁观的众人也多有露出同情之色,陈氏见薛大人犹豫,只得露出同情的神色看着林熙菡,不发话。
林熙菡见这般情形,心中冷笑,“慢着,你说是我爹爹的妾室,我却不曾听家中说过,更不曾听父亲提过,你若真是我林家的人,为何你家女儿未上林家族谱,便是林家排行也未曾有你女儿?”
“许是夫人对奴家多有忌讳,家中长辈又未曾见过奴家和女儿。”美妇吞吞吐吐道。
“你的意思便是,我母亲大人善妒嫉贤,未曾将你和你女儿的事情上报家中。哼,你觉得你比天下名伶笑倾城怎么样,还是说你堪比宫内四品女官韩依依。”
林熙菡这一说,众人皆喷笑,有些不屑地看着美妇。笑倾城乃是天下名伶,一曲动京城,林夫人见了她,甚是欣赏,便给她赎身,还让她管着自己嫁妆铺子,世人皆道林夫人无子,这笑倾城貌美如花又是会勾人的,那林大人还不成了别人的。可是林大人和林夫人还是相爱如旧。而女官韩依依少年仰慕林大人,拒绝了当今,林夫人听了极为佩服,便求旨,替夫君聘为二房。
若说这美妇有姿色,但与这二人相比,变成了瓦当比珠玉。林夫人不嫉妒这二人,倒嫉妒个姿容一般的。便是生孩子,到底是庶出的,彼时大胤古板点的世家,无嫡子的,都另可过继了兄弟家嫡出的,也不愿庶出的来堕了门楣,何况妇人不过生了女儿。
“都是奴家不讨喜,才连累……”
林熙菡见美妇欲拿女儿生事,便打断道,“还是你心中,我父便是那等子畏妻抛子,无担当的人吗?”
林熙菡见众人深思,又道,“你若是我父纳的妾,可有纳妾文书?”
“奴家不过是个农家女,哪里有什么……”美妇迟疑了半响,憋不出话来。
“那就是无媒苟合了。”林熙菡话一落,众人皆笑。
薛虬有些不悦,不想老友身死受辱,大喝一声,“九娘,女孩子家有些话说不得,不要拿长辈说笑。”
“有什么说不得,那人做得,他日就说得。何况她是谁的长辈,她不过是个骗子,还是义父觉得她会是我父亲的孩子。”林熙菡指着女童发问,薛虬有些尴尬,“义父不信,我父坦荡。”
薛虬见林熙菡义正言辞,到有些犹疑,难不成,真的不是,便也不在说话。
美妇见落了下风,便急急道,“奴家不是骗子,奴家真的是林大人的妾室,奴家有信物。”美妇慌忙从怀中掏出一玉佩,上面雕着金翅鸟,倒与林家家徽有几分相似,“大人请看。”
薛虬接过玉佩,一看是极品鸡油黄雕的金翅鸟,脸色一下子变了变,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骗子,来人将她们拖下去。”
薛虬一声令下,旁边的家仆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捆住那两个女子,还绞了帕子捂住了二人嘴。那美妇无声哭泣,又可怜又狼狈,被家仆粗暴的拖了下去,那与林父极像的小女孩此时不再冷冷的,而是一双眼,哀求地看着林熙菡。
林熙菡一痛,心中想到林父,暗道罢了,不过是被利用的蠢人而已。
林熙菡打断薛虬的息事宁人,便道,“义父,请慢。这二人既然是说我林家血亲,来我父灵堂上来闹事,还是让林家来处理才好,再说我见她们也不过是被利用的,这害人的主谋还是要审审的。”
“九娘——”薛虬神色有些恳求,林熙菡倔强掉过头。
陈氏一见公公看了黄玉,便是脸上都变了,便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怕是这闹剧与薛家有些关系,心里揣测,莫非是婆婆做的孽,这婆婆哪里来的手段啊。
“罢了,罢了,这事情就交给林家审问吧。”薛虬说完,幽幽叹了气,拍拍林熙菡的肩,小声道,“到底是薛府对不起你啊。”
林熙菡见薛虬神色有些寂寥,知道他是看出来了什么,心里也揣测了谁,又见薛虬到底没什么坏心,也不忍伤了他和父亲的情分,自己再不满,也不能毁了他与父亲情分。
林熙菡便转身对下仆道,“将她们押到后院子里去,不要留着打扰了逝者安宁。”
薛虬见林熙菡未曾当面揭穿事情,给薛府留了脸面,心里有些安慰,让陈氏留下继续招待客人,怒气冲冲了出了府。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薛虬面色平静,说话还是低沉,未有一丝变化,可是下面隐藏着深深怒气,好像要爆发的岩浆,平静下的死寂。
薛夫人感觉到夫君这回是真的发怒,连忙问,“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了?”
薛夫人想到一家子大小都不关心薛娇,去奉承两个死人,只有自己连大门都没出去过,照顾自己苦命的女儿,夫君却一进门就发火质问,更是有些委屈,“我到底做了什么了?我不就是在家陪女儿吗?你们都对娇儿不管不顾,还不许我这亲娘关心一下。”
薛大人深深地看了薛夫人两眼,薛夫人有些心惊,她一把拉住薛虬的胳膊,“这到底怎么了?”
“我问你,那两个女子是什么回事?怎么会有林家信物,怎么会说林家女儿的?”‘
薛虬话一落,薛夫人松了口气,“我还当你问什么呢?不过是林大人在扬州置办的外房找来了,我便送她们去了林府?我说啊,夫人嫉妒要不得的,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
薛夫人有些得意,这段时间夫君因为林府、林家小丫头片子的事情和自己多有龌蹉。现在自己将林家子嗣找来了,一是帮了去世的林大人找来女儿,夫君也是欢喜的,二是给死去的崔诗韵和林家小丫头片子梗咽一番。心中就一阵爽快和得意。
“闭嘴,子渊,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糟蹋林府,糟蹋林家名声,让子渊,死后都要受污蔑。”
“什么?”薛夫人一时搞不清状况,喃喃道,“我这不是帮林大人吗?那毕竟是林大人子嗣。”
“我问你,我们薛家祖传的极品黄玉呢?拿出来给我看看。”薛大人不欲与薛夫人多说,见薛夫人还在那儿踟蹰发傻,就立即吩咐下人取了册子,押了薛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一阵好打。
薛夫人欲拦住,可是看薛大人发怒,却一句话不敢说,等管事婆子打得受不住,才道那黄玉早就丢了。
薛大人长笑了一声,对薛夫人道,“你好。你很好。”
薛夫人见薛大人情态大变,一脸惊怕,拉住薛虬,直问,“夫君,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薛虬不理她,一把甩开她,将她甩在地上,大步向前走,远远道,“林家信物是墨玉,不是黄玉,下次害人的时候聪明点。”
薛夫人这才瘫坐在地上,大概猜出来那两女的,估计是骗子,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她们是骗子,还有墨玉黄玉是什么回事,她从没见过什么信物啊?
薛夫人想到夫君大概是误会自己陷害了林大人,着急的想解释,却发现薛虬早就走远了,立即派丫鬟追去道,“快拦住老爷,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