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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老太太年六十又五,比林二老太爷都大上三岁,与林国公同岁,看起又老又丑,一副精气不足的样子。
银白色的头发稀少,用假髻编圈,又带有二幅珍珠翠玉额帕,才堪堪撑住了。一身葛色提花螺纹湖绸大袖衫,下身五福同门绯绫长襦裙,身上挂着七彩虫草陇绣披帛,腰间系着于铛,脖子上挂着大小统一的玛瑙长链,和玉佩、金镶玉长坠儿。
左右手上戴着三只各色戒指,两腕也是套着镯子隐在大袖里,到不明显。
“嗯,好孩子,第一次来林府,老大家的万不可委屈了孩子。”林二老太太故作高贵冷淡状,指着旁边一年近半百的夫人吩咐道,末了还故意拢起袖子露出一排的镯子。
“老太太吩咐的是。”林熙菡忍不住抽搐了两下眼睛,旁边的大袖长襦的夫人面貌严肃,说话也是肃穆冷静,答完话,便端坐那椅子上,好似一根木雕。
林熙菡忍不住又看了两眼,长得倒是秀丽,面貌保养的极好,光从脸上看,倒像是才三十出头,可一身极为老气的衣衫,素朴到极点的鬃麻蓝绸纂,不辅鲜花珠宝,看起来比道姑强不来多少。
显然,林二老太太也被这大媳妇气着了,满是褶皱的脸,露出一丝嫌恶,又考虑到林熙菡在,便又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堂大伯母性子冷了些,心倒是善的,你若有事,便去寻了她,她定是帮衬的。”
林熙菡闻言,机灵得行了个礼道,“谢过二祖祖。”
又转身对林大太太行了个礼,老宅林大太太见林熙菡行礼,也未曾表态,只是点点头,又做木桩状。
林二老太太心中不喜,忍着怒气,背对这林熙菡,狠狠朝林大太太瞪了眼,林大太太状若无事。
林二老太太更是气得不行,又对林熙菡道,“老大家的是个大忙人,若是寻不到她。你找你堂三伯母也是一样的。她虽是不管事儿,但却是个实实在在孝顺忠厚的热心人。”
林熙菡顺着林二老太太指上看去,一个面目精致,气质温柔的妇人对着林熙菡露出一抹浅笑。
林熙菡也顺势给林三太太行了个礼,道,“见过三伯母,往日九娘在此还多多劳烦三伯母了。”
林三太太见林熙菡对她态度比林大太太还亲热两分,心里较欢喜些,更是露出一抹艳丽笑容,满室辉光。
林熙菡暗叹,真真是个大美人,怨不得生出林七爷那般灿若春花的儿子。
她头梳堕马髻,簪花细钿,珠钗流苏,一身窄胯细皱褙子,渐变色长襦裙,腰间玉环绶,衬得细腰丰胸,体态妙曼,气质妖娆,可眉宇间单纯羞涩又添了几分懵懂的天真。
这是一个似仙似妖,似纯似媚的大美人。
林熙菡自小见过的美妇闺秀,也就看看当日华嬷嬷、李荀??堪比一二。
但华嬷嬷风韵极致,面貌不及她精致,李荀??面貌精致,气质清华,却少了几分风韵。
“三伯母可真是美若摘仙。”林熙菡忍不住赞叹道。
林三太太见林熙菡眼神真挚,脱口赞美,心里有些得意,露出一丝欢喜道,“小丫头,嘴倒是甜的。”
林熙菡见林三太太不是心机深沉的,又是爱美的,又道,“真真的,九娘还没见过比三伯母长得好看的。便是胶州城的第一大美人秋小姐也没有三伯母一半好看。”
“呵呵,你倒是有个见识的。你三伯母未出阁的时候可是江南第一大美人,便是如今她到了这般快抱孙子的年纪,也是江南有名的美妇人。”林二老太太露出一脸笑意,满是皱纹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眉宇间皆是得意。
林大太太是林二老太爷定的媳妇儿,自来与她不和,二儿子又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她懒上心,唯有三媳妇是她精挑细选,才选了个合意的。
人长得美,有才名,性子讨喜,又孝顺,娘家有背景,更何况还是亲妹妹家的孩子,怎么能够不喜欢。
林二老太太一脸得意,林大太太却露出一脸鄙夷不屑,林熙菡悄悄见了,心里有两分清楚。
“老太太,看能说的,我都是要做奶奶的人了。要说美貌,老太太您才是一等一的美人,我还不及老太太您半分呢。”林三太太娇嗔,颜色越发娇媚可人。
林熙菡见林二老太太千层饼般的脸,实在说不出亏心的话,露出一脸傻笑,眼睛瞥向兰嬷嬷,兰嬷嬷却是一脸赞同。
难不成当年林二老太太真真是个大美人。
果真是美人迟暮的可怕啊。
“要说啊,咱们大胤讲究的是贤良淑德的,三弟妹,美貌你是不急老太太一二分,但是论到妇德你倒是可以学上老太太两分。”林大太太木头人不开口,一开口便是让人梗死了。
林熙菡不知道她是讽刺林二老太太,还是讽刺林三太太,只见林二老太太和林三太太一脸怒意,林大太太倒是风轻云淡,面目还是一脸木然。
林熙菡见林二老太太握着茶盏的手,好似要发怒砸了杯子。
“母亲品性高洁,慈爱宽厚,对待不孝的媳妇儿都好得似亲生女儿,我这心性莫说学上两分,便是学上半分都是够用的。”
林三太太笑吟吟地握住林二老太太的手,给老太太倒了一盏茶,对着林大太太媚笑道,“不过长嫂如母,大嫂进门几十年,掌家管事儿,很是贤惠。尤其是和大伯相敬如宾,那我更是要学上两分的。”
林三太太话一落,林老太太好似想到什么,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大嫂的确是个贤惠的,这点你是不如的。”
林大太太听了脸更是木上两分,手上的佛珠多拨动了两分。
林熙菡往昔听过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琴瑟和鸣,感情深厚,连个妾待都没有,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林熙菡见林大太太手上的佛珠,心中有些警惕,林二老太爷的家事还是少少参合才妙。
林熙菡相信,心中无愧无恨,心上便无神佛,自那薛太太的事儿,她对那信佛的人就心中发悚。
林熙菡朝林二老太太凑过去,赔笑说了些子话。
林三太太出了气,见林大太太没同往昔一样撕破脸说些话,想来还是要脸的,又似有若无的和林二老太太刺上两句,林二老太太也是会意,出些恶气暗讽了这个往日从不给自己面子大儿媳妇。
林熙菡自是不参与,装作年幼,听不懂,但心中大概猜出林大老爷不仅不和林大太太感情好,反而多有龌蹉。
林三太太又与林熙菡、林二老太太说笑一番,见到了午膳时候,便道,“不知道大嫂与九娘安排住处了吗?也好让九娘梳洗用膳。”
“琼楼阁一向是府上小姐住的地儿,一个月前便早早收拾好了。”林大太太淡淡答道。
“莫不是那个有些靠琼花园的琼楼阁?”林二老太太有些记不清,问道。
“可不是,就是原先老太爷养花养鸟的地儿。”林三太太扣眼道。
林熙菡见林三太太白眼抛成媚眼,知道美人难做,又听她的话,知道那不是好去处,也不吭声与林大太太解围。
“这地儿早几年前就荒废了,老太爷便收拾出来作为府上小姐的闺阁,景色怡人,很是小姐养气的地方。”林大太太语气平淡,好似未曾听到。
“母亲啊,哪里都是些子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住的地方。”林三太太倾身给林二老太太捏捏肩道,“九娘好歹是嫡嫡出的小姐,何况还是国公爷的孙女,郡公的女儿,安排和姬妾子住,莫不是让人家笑话我们苏州林府不知体统,欺压孤女不成。”
林三太太话一说完,林二老太太便发作了,将一盏茶砸在了林大太太身上道,“好你个黑心肝的,那日不败坏我们府上的名声就不甘心了的。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就做梦去吧。”
“好孩子,委屈你。我这儿有几匹上好的东吴漳缎织金,留给你日后出孝做些子衣裳。”林二老太太非出生世家,祖上乃是盐商出生,到了先祖才脱了一生铜臭气,许是与钱财打交道多去了,合家想要脱了身份,故林二老太太比正经的世家子更注重脸面、规矩。
林二老太太一听林大太太不上规矩体统,往日怨气更甚,狠狠道,“莫不是你娘家尊卑不分,也和着当我们林家也是那等子落魄户儿。”
新帝登基为了抵抗世家,对世家采取分化拉拢政策,新的政策中便有一条,庶子也可以分担部分家业。
林大太太娘家翟家败落已久,子嗣凋零,到了林大太太这一辈,正房不过出了林大太太和翟大舅爷两,不想翟大舅没活过加冠便去了,没留个子嗣。翟老爷又是个不甘心的,未曾过继弟弟家嫡子,凑着新律,将良妾庶子承了家业。
但庶子承家业只能继承私产,三分祖田,祖业和爵位是继承不了的。这般往昔不怎么昌盛的翟府又败落七八分,而嗣子非嫡,老牌世家耻与之来往,翟府再起又难上加难,连累林大太太在老宅也没个脸面。
林老太太话中鄙夷,直戳林大太太痛处,林大太太心中不忿,面上还是木然,“太太,我这不是考虑到九娘也要和姐妹相处一二,住在琼楼阁总是相宜的,小孩家耍在一处,总是灵气开朗几分。”
林三太太见不得人给她气受,谁挑衅了她,她总要给她好果子吃的,林三太太一笑嫣然,“大嫂,你个大忙人,也难怪不记得。九娘可是守孝的,哪里能和姐们玩耍啊,何况咱们林家嫡出小姐是要进族里的闺学的。”
林二老太太一听,更觉得三媳妇比老大家的懂事,又道,“九娘要上学守孝,还是要安排在离闺学近些的地方。”
“若说你闺学近的地方,还是大娘原先住的凌霜楼,哪里种满了菊花,到了秋季,九娘赏菊也是一美事。”林三太太建议道。
林二老太太不喜林大太太,自然也是不喜林大娘、林三娘,说到情分还不如三老爷府上的庶女,一听将出嫁女的闺阁给九娘住,又能彰显苏州林府知礼,又能讨好林国公府,何乐而不为,点头称是。
林大太太这下面上绷不住了,露出一丝怒气,道,“大娘前日来信说,她要过家来拜见一番。”
“咦,不是上月下旬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林三太太故作疑惑道,“大嫂,我不是说你啊,这女儿家出嫁了,还成日里回娘家,太不体统了。这外人说起来,还当我们林府都是这等子不知礼的。”
林二老太太脸露嫌恶,林大娘上月下旬回林府,她也是不知道的,一个孙女回娘家都不拜见祖母,太不上规矩,可见实在不孝,便道,“让她今年不用回来了,月月回娘家,亲家还当咱们林家打了他府上什么主意呢。你这做母亲的也不劝着,可见你往昔便是心思不正,不懂礼数的。”
林二老太太想想又道,“怪不得前日我梦见先祖,原是根头在你这儿。你回去抄上两遍经书拿给我和祖先烧去。”
林二老太太说完,便让丫鬟捧来一沓子经书,交给林大太太贴身丫鬟。
这么多经书,要抄到猴年马月,林大太太见了有些慌张,又道,“太太,薛大人家两兄弟在府上做客,家中大小事务繁多,不久庄上又到了秋收时刻,媳妇实在没得空……”
林大太太哀求不仅没让林老太太同情,反而惹怒了林二老太太,老太太发怒道,“你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府上愿意搭把手的人海去了。不说老三家的,就是你家大媳妇也是成的。”
林大太太被一梗咽,又见林三太太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讽,心中更是憋了一股气,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林熙菡见婆媳间波涛汹涌,心中暗道,这六爷和七爷不合,源头大概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