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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地主打定主意和林熙菡当面详谈,却不知道如何跟个小姑娘家的谈这买卖。
他心里知道林熙菡不过是个小女儿家,哪里懂这些,必是有高人指点。但是林熙菡是主子,哪怕他知道谈买卖的必不是林熙菡,也不能无视她,不然这等子世家千金小姐一个不乐意就玩完了,反正世家子占着大量的良田好地,也不稀罕这点子改造桑园。
无奈,他真的没和小姑娘相处过,世人重男轻女,儿子他是成日领着,吃得好穿得暖,还花大笔银钱聘请夫子教导读书写字,以期改换门楣。
女儿嘛,他有三个,出嫁的长女,十岁的次女,八岁的幼女,均是扔给各自的娘,除了逢年过节给几个小礼物红包,他还真没仔细打量过,更不用说关心这类小姑娘家喜好。
这一想,他唤了小厮询问了林熙菡大概的年龄,又将柳姨娘和幼女唤了来,看了两眼幼女,长相精致可爱,说话玲珑乖巧,是个讨喜的。又想到不知道林熙菡脾性,幼女是庶出的,世家子最重嫡庶来着,若是带个庶女,当轻视她就不好,想着还是让嫡次女出了来。
胡地主有一妻两妾,妻子吴氏是发家前娶的,不过是个农家女,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两妾一妾是后来发达了,纳的卖酒的商家女柳氏,生了二子,一女,还有一个是贱妾,一个歌女,平日里来了客人,待客来着,自然不能让她生育子嗣。
胡地主最爱的是柳氏,美貌娇柔,巧言善语。还给他生了聪明伶俐的长子、次子,就连生的女儿也比上头两个讨喜。最怜惜的却是歌女媚娘,那么多贵人商贾没选,就选中了他这个土财主,他怎能不感动,再来胡地主怕被玷污血统门楣,偷偷给媚娘灌了药,让她一辈子不能生育,他心中有愧。没有孩子,意味着媚娘下辈子没有依靠。她付了他痴情,他却毁了她下半辈子,所以胡地主最怜惜媚娘来着。
胡地主最不喜的就是泼辣粗俗的糟糠之妻吴氏以及大字不识几个的幼子。和两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儿。
“这个逆女,这个逆女,成日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让老子等她,简直无法无天了。回来再教训她。”
胡地主等了大半个时辰。二女还不曾来,很是生气,板着脸吹着两瓣小胡子,踱着小步子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柳氏见知道老爷不耐烦了,嫣然一笑,善解人意地劝慰。“哎呦,老爷,二小姐怕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咱们再等半个时辰,总是能等到的。”
“什么还要等半个时辰?”胡地主火了,两瓣小胡子都气翘起来,“就是我能等,这大家小姐也等不得的。不等了。反正她那样儿,人家小姐上规矩也看不上。”
“走——”胡地主提袖就走。心里下定决心,回来要好好教训逆女。
柳姨娘眼露笑意,面上却是一脸焦急的劝慰,“老爷,都怪奴家说错话了,再等一会儿,小半会儿,二小姐一定会到的。”
胡地主有佐性,他定了主意,你越劝他,他越是不停,提脚就走,一会儿就跑到了门厅,让人套了马车,柳姨娘提着襦裙,好似跟不上的后面喊着老爷“慢点,慢点”。
林熙菡放下最后两个黑子,终于完成纵横十九道,合成“田”字形,以七十八子堵死兰嬷嬷,三子胜出。
也终于等到胡地主协家小登门的消息。
“小姐的棋力,比以往胜出。”季嬷嬷淡淡品评,兰嬷嬷不胜棋力,只能算做中下品,林熙菡师从林玉煊这擅棋力之人,能胜出也纯属正常。
“看来,该给小姐请个围棋先生了。”兰嬷嬷舒爽的笑道。
林熙菡却皱眉道,“父亲,可以三十八子完成这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却整整差了一倍有余,着实不成。”
“小姐,技艺记得清楚,但少了实战经验,又没了那份心性自然差了点。”季嬷嬷安慰道,“等小姐,年长,心性成长起来,自然棋力会比如今更厉害。”
林熙菡点点头,思付一下,下棋中的错误,越发觉得人聪明不是脑袋灵活,手段了得,而是有沉着在胸,稳重冷静,兼有不骄不躁,眼光长远,不计较一时得失。
若是自己能忍住兰嬷嬷堵围,先洒子,也不会走了互攻的路子,自然也就省了后续的棋子。
人不争一时意气,才能得后期大利。
兰嬷嬷、季嬷嬷见林熙菡能够从下棋中思考,没有被一时成功给迷住,相视一笑。
“小姐,人生如棋,不若再一盘棋。”季嬷嬷指着胡地主进园子的马车,笑道。
“走,给客人上些好茶来。”
林熙菡也是一笑,又进了屋内,让巧儿命煮上一壶姑苏人最爱的碧螺春。
胡地主协着家小跟着季希逋进了林熙菡这处宅院。
柳姨娘看着这园子不及自家宅子精美大气,占地也狭小,一看就是刚刚建成,连个假山池水都没有,心中揣测这桑园主子也是个没落的,不然也不会来这乡下地方,这一想,面上就少了几分恭谨,多了几分轻松,更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而胡地主却是相反的。
他跟着管家季希逋边走边聊,季希逋谈吐文雅中带着几分书生气,见识光,说话风趣中又有几分诚恳,这是个精明不是厚道的人。
胡地主心中这样评价季希逋,却越发对林熙菡主家升起了警惕,不知不觉中也对季希逋说话恭敬了几分。
季希逋不擅长经济,不代表他没能力,更多的是因为世家很多大型暴利的产业都涉及了阴暗的一面。
比如涉及盐茶的产业,各家虽有盐分子,但私盐利润高,多少都涉及那些,毕竟大胤经商利润高。但赋税太高了。
就连往日季希逋自家店铺做土布的都是涉及了或多或少欺压土人的方面。
而季希逋却是做不得这买卖的,他心有不忍,不能做出那种让丘陵土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继续欺压他们,廉价购买精美繁琐的土布。他不欺压,多给土人银钱,就得罪同行,以至于被相互挤压得几乎倒了商行。
若不是仗着林玉煊的面子,怕是同行都找他拼命来着。最后调解,他家退出了这个土人土布这个最赚钱的生意,做上了不咸不淡的买卖。堪堪维持往昔。
季嬷嬷觉得自家儿子懦弱,不擅长经济,做不得买卖,林熙菡却不这样想。
季大叔也许不擅长做那些暴利的买卖,却是个做本分生意的能手。否则也不会经营的庄子都比旁人多了三分收益,让他管理桑园的买卖是在好不过的。
为了这事儿,季嬷嬷是愁白了头,天天念叨季希逋莫要坏了小姐的生意,季希逋一边苦笑,一边无奈的听着。
他是知道自己商铺经营不同于先父经营得那般盈利。家中人就小瞧了他,可他只是做不来那些事儿,不代表他买卖做得不如先父好。不然也不会失了暴力买卖,也还能和往昔持平。
但这些事儿,内宅的妇孺却是不懂的,他说了反而让母亲更不放心,只能暗下决心。要帮小姐拿下这些买卖。
“那之后呢?那弗林人(拜占庭人),他们的国家正在打仗。自然也就没时间和我们船行计较买卖,甚至祈求我们带着他们一家离开大秦(也是古罗马旧称),无偿贡献他们蚕种和养蚕技术,甚至愿意出售大批的织染奴婢给我们。”
“那你们收了吗?”胡地主吞吞吐吐,喘着粗气问。
“当然,我们不仅买了大批弗林人、锡兰人(今斯里兰卡)、身毒人(印度),最神奇的是我们回程里,还有许多扶桑、倭国女人竟然争相上船做奴婢,让我们带她们走,甚至……”
季希逋露出淡淡腼腆的笑意,胡地主会意,但他感兴趣却不是这些,连忙问,“后来那些人呢?”
“那些人,我们船只吃水有限,自然不会什么人都要,自然是挑选身强体健,美貌无异味,又有非凡技艺的人……”季希逋自然知道胡地主想问的不是这些,他想知道的是那些能够镶金刺绣的技工,或者会织染各种毛毯、丝绸的人。
季希逋又和胡地主寒暄了片刻,就是不说那些买了,带来的鬼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给季希逋带来利润,急得他搔首弄耳。
季希逋看铺垫了差不多了,才道,“后来,人多带过来,我家老爷就道,恩,外面贩卖来的器物织品又贵,大胤海上贸易风险又大税收又多,不若自家开设作坊,让那些蛮夷奴婢做家乡的产品,低些价在民间买卖……”
胡地主瞪大眼睛,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急切地问道,“后来呢?这得多少银钱啊?”
“胡老爷,您这是问的是什么啊?问的是那一件啊,那些子产业产品太多了,你不挑个问,小的也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那个……”
胡地主忙吞下口水,差点被口水呛到,直翻白眼,才咽下口水。
“就是布匹的买卖,一批弗林人的布多少银钱。”
柳姨娘也早就被季希逋的故事吸引了,她知道自己家就做的是花布买卖,旁的他们也不知道,就是这个最清楚。
“我们没有做布,做的都是大秦锦缎。”季希逋淡淡道。
“那就这个,就这个一匹多少银钱。”胡地主拉着季希逋问道。
“这么多。”季希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
“二两银子。”柳姨娘觉得快疯了。
“八两银子。”
胡地主推开柳姨娘,不屑道,“没见识的娘们,这舶来品有那么便宜吗?没看到县丞大人带了个波斯地毯就有二十银钱来着的,这一匹锦缎比及波斯地毯精美,怎么也值八两银子,大秦可比波斯远多了。”
季希逋淡淡一笑,摇摇头。
胡地主激动得胡子都翘起来,快要随风飞舞。
“难不成比波斯地毯还贵上几倍八十两银钱?”胡地主不敢置信的看着季希逋,小心地试探道。
“是的。八十两银钱。”
季希逋斩钉截铁的声音让胡地主快晕过去了,天啊,一匹八十两银钱,那他一年累死累活干的都是啥啊。
季希逋仿佛觉得胡地主刺激得还不够,又补充道,“八十两一尺布,不是一匹。”
胡地主说不出话,心里只有一个字,“娘”。
“所以胡老爷,你知道当我家小姐知道你把我家桑园那般糟蹋。养些不值钱的蚕茧,她有多愤怒吗?”
季希逋阴渗渗的声音一出,胡老爷彻底晕过去了。
“老爷。老爷……”柳姨娘大喊,季希逋吩咐,让人送胡地主进了厢房再休息。
胡地主进了厢房,一听季希逋离开厢房的声音,就抱着被子想要痛哭啊。
天啊。我的娘啊,这要多少银钱啊。我糟蹋了多少银钱啊。
胡地主脑袋灵活的计算了一下银钱,心痛得恨不得死了去。
我的个去,我这个天打雷劈的败家子啊。
又想到要是林熙菡告自己谋夺私产,按照这个来算,他就是扒了几层皮。几辈子都还不上啊。
这可如何是好,抵死不认,还是玉石俱焚。
可就是他死了。也是以卵击石,不值一击,不要他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林熙菡还毫发无损。
他知道自大胤建国来,大胤皇朝不似女帝时期。鼓励海贸,开辟通商港口。研究开发新式船只武器,早就不是女帝时期,只认大食,波斯人。
来大胤做买卖的人,除了金发碧眼,红毛鬼,还有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甚至还有白毛鬼(铂金色)。
可那些鬼子都是鬼精鬼精的,那些子精美的器物宝石对于民间来说都是天价的产品,而大胤世家把持了绝大多数海上贸易,他们贩卖的又多是赚钱奢侈品,为了保证利润也是卖的极高。
故能在大胤做上海上贸易,或者像林熙菡这般能够虎口夺食,甚至把鬼子的人都买进了大胤,没个背景地位,很难办成。
胡地主只是个乡下小地主,最大靠山就是吴县县丞,还是个想抱世家大腿抱不上的。
“胡老爷,您身子还好吗?”
胡地主这一想,一听季希逋声音,就立马转身抱住季希逋的大腿,哭诉道,“大兄弟啊,你可得救救我啊,救救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啊,救救我啊……”
季希逋看着胡地主痛哭流涕,心道上了钩,面容却是一入既往的温润儒雅,淡然道,“胡老爷,你快起来,这般像什么话,小的,就是个奴才,你先起来再说。“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
胡地主死抱着季希逋的大腿,就是咬牙不起来,“大兄弟,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起来啊,小弟我,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季希逋被胡地主赖皮样逗笑了,无奈道,“胡老爷,胡老爷,你先起来,再说,你到底想要让我帮什么忙?”
“你先答应,我在起来。”胡地主撅着屁股,抱紧大腿道。
“胡老爷,胡老爷,您是个老爷,小的是奴才,哪有什么是您做不了,小的能帮的。”
“大兄弟,啊,大兄弟……”
胡地主抱着季希逋的腿痛哭流涕起来,“我完了,完了。我不该贪财,贪小便宜啊……我收了定金,这一赔就是八千两啊,我陪不起啊……”
季希逋从胡地主淡淡叙述中知道了大概,胡地主请了御医,二人合作了桑葚酒和桑叶茶的买卖,这按照大胤契书买卖赔偿,至少是产品的三倍,还要给官衙一倍,这等于胡地主至少要赔偿八千两银子。
怪不得胡地主怎么会为了个不是他家的桑树园,明知是死,还死扛着林熙菡,感情是没退路了。
季希逋听着胡地主叙述他做桑葚酒和桑叶茶的经过,季希逋听了眼里露出淡淡的笑意。倒是个会琢磨赚钱的。
“胡老爷,让我说您什么好呢?哎,你是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贪财……”季希逋说胡地主错了,胡地主立马老实认错。
“我说你错了,是说您不该做如此贱价的买卖,为了区区八千两就折腾得要死要活,我为你委屈啊。”
季希逋拍拍衣衫,去了身上的灰尘,又道,“您看,您还是做地主的,还不及我个做奴才的体面来着。”
季希逋话一落,胡地主也打量起了季希逋,季希逋不过是做个闺阁小丫头身边的管事儿,就穿着湖绸锦缎,脚蹬鹿皮靴,配着珊瑚玛瑙的坠子和汉白玉玉配,特别是腰间玉带竟然是金镶玉麒麟腰带,愣是把胡地主羡慕得眼珠子掉了下来。
他羡慕得瞄着季希逋上下,丧头丧脑道,“做地主苦啊,靠天靠地吃饭,算着兜里两钱过日子,还受官家肮脏气,哪有大兄弟这管事儿做得好,穿金戴银,还见大世面。真羡慕大兄弟啊。”
“呵呵,我这样的胡老爷就羡慕了,我家王大管事儿,您还没见过呢。穿金戴银好说的,家有十来倾良田,出入豪车美宅,家里娇妻宠妾,就是知府老爷见了他都是礼遇二分,一般子小官儿想见他都难上加难。”
季希逋笑道,胡地主不信,哪能一个奴才比官爷还威风的。
季希逋又笑,“胡老爷,你还别不信,你看当日吴县县令见了我是啥态度?”
胡老爷想到县令对季希逋的殷勤,县丞老爷警告自己莫要得罪贵人的小心态度,心中信了七八分。
“说实话,我原先家中也是有几个庄子上千亩良田,又有两三个店铺商行,不过见做地主商贾又受气又没地位,官老爷盘剥得厉害,心想不如投靠了世家官僚,才入了小姐的门。”
季希逋淡淡叙述了过往,又道,“胡老爷,你猜怎么的,我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手里有什么产业?”
季希逋从怀里掏出一把子契书,胡地主见了都是季希逋的名字,摸摸恨不得是自己的,又从怀里掏出火石,敲打两下,点燃蜡烛,将其中一地契的印章放在火上烤了两下,激动道,“没晕开,没晕开,是真的……”
大胤契书,衙门统一盖上衙门的章,然后采用特殊染料涂上,达到颜色不晕不染的目的。
胡地主兴奋片刻又丧气得喃喃道,“怎么会是真的呢?”那自己这个地主做了还有什么意思,累死累活积累的还不如人家随便出来的一个奴才混得强,早知道也跟着卖身进府了。
“哎,早知道我也投靠入府了。”
“只要有心,现在也不晚,小姐正等咱们呢,快进去吧。”
季希逋淡淡的话,在胡地主心中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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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背景好多都是借鉴的宋朝,包括当中的一些律法,契书制度,还有通商往来都是借鉴的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