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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姑姑走后,林熙菡见四周并无人,暗奇怪难不成自己来早了。
不及她多想,大厅里陆陆续续就来了几批人,言笑晏晏地由宫人领着入了座,细听几人谈话,林熙菡才发现不是来早了,是来晚了。
一般参加寿牛宴的均会提前进宫给娘娘们拜谢,才进崇敬殿落座,林熙菡无人提点,京中又难以打听宫中诸事,算是瞎子摸象,两眼一黑。
林熙菡素知私下打量旁人是极为不礼貌的,故待众人入殿肃穆时,林熙菡便敛眉收目端坐,松烟、紫云亦按例跪坐林熙菡左右侧案几旁,好为林熙菡布置餐食。
没一会儿香风扑面,林熙菡左右落座两位女子,一位年近三十,位于林熙菡右侧,脸上微露苦相,看到林熙菡有些疑惑,后又露出几分温和憨厚的笑意。
林熙菡亦是回礼点点头。
而林熙菡的左手上位却坐着一年不过十五的少女,一身公服,上面绣着鸾凤长鸣,金线烨烨生华,面容倨傲,气质高华,元宝髻八尾凤钿,八支。
她见林熙菡打量她,也淡淡扫了林熙菡两眼,轻哼了一声,眼皮微挑,道,“你玉环绶带错了。”
林熙菡低头细看,自己带的是梅花五福璎珞绶,也不算失礼来着。
那少女见林熙菡一脸茫然,又微皱眉头,朝身边宫装奴婢挥手,那奴婢从贴身匣子里挑出一白玉镶金的朱雀双环绶,道,“将这个换上。”
林熙菡心中微讶,但不知如何,心中却极为信任这位骄傲的贵女,接过玉环绶换上,又朝少女道谢。那少女却好似不曾听到,半点不搭理林熙菡。
林熙菡右手边的三十岁妇人好心的解释道,“那是齐国郡主。”
林熙菡明了,这是大胤朝最后一个郡主,其父乃是受妖后迫害致残的齐王,性子平淡文弱,有心悸,难受人伦之道,多年残喘,膝下仅一女。
先帝怜惜其父女。故齐国郡主一出生便封为齐国郡主,予以齐王日后封地的食邑允许齐国郡主继承,故齐国郡主也是大胤皇女中食邑最多的皇族女子。更是同辈中唯一一个拥有食邑的皇女。
也难怪齐国郡主骄傲不屑多言,实在她的身份比一般公主还高,何况如今公主多无食邑,不过按品阶点俸禄,哪里及齐地三层收益的食邑高。
林熙菡这下也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均是郡主级别的。遂朝右手边中年皇女拜谢道,“多谢郡主大人提携。”
那妇人有些踹踹不安,神色有几分窘迫,尴尬道“妹妹,这又不是什么事儿,你这般客气倒让我害臊得紧。我一见你就三分亲近。如同见了自己小妹,不知不觉就怜惜得紧。”
“哼——”齐国郡主不言,冷哼一声。
那妇人有些胆怯地看了齐国郡主两眼。见齐国郡主好似不点不曾关注她们这儿,又从头上摘一凤含明珠的金钗递给林熙菡道,“姐姐,身上都是带着按例的装束,唯有这金钗是家母所赠。还忘妹妹不要嫌弃,收了它。”
林熙菡见刚见面的妇人如此热情折交。实在让林熙菡忐忑,林熙菡自小无父无母,亲人算计长大,人情冷淡见多了,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没心没肺,热心肠的人。有些为难,有些怀疑,更多的却是感动中夹杂不安。特别是妇人言行举止实在小家子气,不似皇家女风度。
林熙菡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乃是长辈所赐,必有情义,九娘万万收不得的。”
妇人眼神闪了闪,“原是家中七叔叔来着。”
林熙菡抬头吃惊道,“您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往昔家父与我皆受过七叔大恩,一直想要报答七叔恩情,只可惜一直没机会。”
妇人面露缅怀与感激地表情,“七叔为人,贞安极为佩服。”
林熙菡也面露感伤。
妇人见林熙菡神色稍缓,又拢起袖子,将金钗自顾自的插在林熙菡头上,面上微露苦嘲的神色,“今日,九娘你若是不收这金钗,岂不是瞧不上我等,不曾将我当做自己姐妹。”
林熙菡打量妇人,对着与崔诗韵差不多大小的妇人,林熙菡实在没法子当她是姐妹,更何况林熙菡实在难以想象妇人和林玉煊夫妇差不多大小,林玉煊哪能施恩至妇人父女。
只是见妇人为人坦诚,看似非常温和憨厚,自己又没什么利益可图,若不是猜错,便还真的没必要哄骗自己,遂点头接过金钗。
妇人面露一笑,林熙菡亦将红璎珞的玉环绶赠与妇人,妇人小心的接过玉环绶让下人收了起来,才道,“贞安如今谨遵圣意与夫家来京,日后也是常驻京城,还望九娘多多来往。”
林熙菡点点头,妇人又将一花帖子递给林熙菡,林熙菡一打量原是花宴游园的帖子,这类京中妇人聚会极多,林熙菡也是接过多次,也不曾在意。
倒是松烟熟知京中世家勋贵事情,一看帖子脸色就变了变,避开妇人视线,悄悄在桌角写了恕字,林熙菡方知妇人身份。
原来是贞安宗姬,几王作乱中的蜀王,说来林玉煊还真对她家有几分恩情。
当年蜀王参与作乱,差点被先帝爷按照其他几王一般剥夺皇家身份,一家抄家发配。
盖因林玉煊发现其中端疑,道了清了蜀王性情,最是胆小懦弱,有心也是无胆的,不过剥夺了封号,圈禁皇陵得了。
蜀王一家才没像其他几王,没多久就死绝在发配路上。
而贞安宗姬更是受过林玉煊大恩,今上登基改皇女封号,取缔食邑,按理说贞安以及受娘家牵连没了皇族身份,当不得册封。
但林玉煊进言,如今册封任何皇女均是惹其不满,不若册封罪人女为古封号。她们必是感恩不尽的,再来祸不及妻女,她们到底是皇家女子,哪能受人欺辱。
这样算来林玉煊的确算是曾施恩于贞安帝姬、蜀王一家,林熙菡这一想知道贞安宗姬亲近缘由,又见贞安宗姬憨厚弱懦,形容有些过于怯弱、小家子气,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林熙菡神色多了几分温和,亦与贞安亲热起来。
林熙菡与妇人聊了近半个钟头,直到案几上的食材果盘摆上了。大殿上热热闹闹起来,齐国郡主亦走远去了殿外迎接人。
贞安宗姬朝殿外一看,嘘了一声。道,“公主贵人来了,宴会要开席了,咱们宴后再聊。”
林熙菡点头,朝殿外看去。就见大长公主为首领着一派公主陆续落座第一排,尤为引林熙菡主意的是大长公主身边的朱衣宫装女童。
她不曾落座官宦女眷的席位,反而跟着大长公主落坐在大长公主首席案几右手旁,顶替了一服侍丫鬟的名额,与大长公主同位而坐长案,神色亲热。正是长公主孙女伍清雅。
贞安宗姬见林熙菡打量,神色讥讽中带着愤懑,道。“长姑姑还是这么跋扈不知礼,小侄女虽是不曾多占个席位,但无品无封的落座在诸位长辈姐姐面前,与越级有何区别。”
林熙菡一愣,没想到贞安宗姬对此如此计较。
不过想来也能理解。她皇家女却落座于外姓人后,自是心中不满。
林熙菡抬头也朝四周打量。见四周宗室女皆或无视、或鄙夷、或善意、或嘲讽、或不满,各有各神态,但多数还是此时不喜的。
长公主好似也知道诸位宗室女眷心疼,转头点点,诸位皆敛容点头示意,神色放松了几分。
林熙菡一赞叹,到底是大长公主,对诸人的心疼把握及其准确,她位高权重是女眷地位中第一人,便是诸位王妃亦低她一头,若今日她无视众怒,就是太过高傲让人心生不满,若是她太过重视,态度恶劣是心胸狭窄,态度温和是心虚理亏。
如今这般不冷不热,又体现她对诸人重视,又仿佛觉得伍清雅落座算不得什么事儿。
林熙菡打量伍清雅,伍清雅也是注意到林熙菡,脸上微露惊讶,又瞥见林熙菡的衣裳品阶,当即脸色大变,愠怒地捏着拳头,想要冲到林熙菡跟前说什么。
却一把被长公主抓住,伍清雅不甘不愿的落座前,狠狠扫了林熙菡两眼。
长公主亦是挑头对林熙菡点点头,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
林熙菡心中一惊,细细看了自己服饰的品阶,却半点不知道,盖因她身边的丫鬟年纪小,今上的帝姬封号服饰又都是刚定的,没的统一的,她实在分不出族姬和旁人的公服区别。
再来她年纪小不曾到盘发髻的时候,一直是童子髻,带着紫玉莲花冠,也分不清差别。
林熙菡脸色微露怀疑,悄悄转身对贞安帝姬询问道,“我见清雅姐姐好似对我有什么误会,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否?”
贞安宗姬对伍清雅面露不屑,她对长公主一家有旧恨,哪怕性子圆滑弱懦,轻易不得罪人,也是无法对长公主一家流露善意,嗤笑道,“什么误会来着,不过是同是有皇家血脉的,一个有品阶,一个半点品阶全无而已。”
林熙菡听了心中更疑惑,自己有品阶,伍清雅从前就知道的,何况以长公主同陛下的关系,要个宗姬、族姬的品阶还是轻而易举的,哪里会是如此状态。
“贞安姐姐,请问我的服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刚才我见旁人多有打量来着。”林熙菡细问。
贞安听了露出一抹笑意,细细看了一眼,“没的什么不妥的,这是今年云妃娘娘新设计的宗室公服,许是旁人看着新疑才打量了几眼。”
复有想起什么才道,摸额头道,“不过若说不妥,你刚才带的玉环绶还真有些不妥。”
“咱们陛下宫里有个极为得宠的楼贵妃,是楼阁老的孙女,性子霸道骄纵,自小喜爱红梅,陛下曾赞她是梅中仙。故她最喜爱着梅花的衣饰,衣物饰品无一不含梅,尤其是红梅。你若带刚才那玉环绶必是惹她不喜的。”
林熙菡听完。又想自己的公服、配饰乃是宫中送来的,按理来说是不会做错的,就是衬裙也是兰嬷嬷询问过才做的,再来就算出错藏在公服下也是旁人不知的。
林熙菡这下放心,对左右两位宗姬郡主也多多感激。
贞安宗姬谦虚辞别,齐国郡主无视林熙菡言语,不过林熙菡看她微红的耳尖,心中露出会意一笑,悄悄让紫云将匣子中的红玛瑙磨喝乐放在了齐国郡主案几上。
齐国郡主不说话,也不道谢还礼。这磨喝乐一直放在桌上。
等林熙菡一掉头,细数桌上的玩偶,才发现八仙过海的韩湘子没了。林熙菡眼尖发现齐国郡主偷偷把玩在左手。
她一见林熙菡看她,心中一惊,手上的韩湘子磨喝乐滚了出去,一直滑到了前排懿顺帝姬脚小。
懿顺帝姬也是个年纪小的,性子跋扈的。她看到齐国郡主的磨喝乐嘻嘻一笑,一脚将磨喝乐踹到了高台上。
齐国郡主顿时被气红了眼眶,忍着泪珠,瞪了懿顺帝姬两眼,懿顺帝姬也是个顽皮,还朝齐国郡主吐吐舌头。翻翻白眼,齐国郡主一个生气就扬手吓她,宽大的袖子勾到盛酒的鸾凤觥上。一下子将满满一觥的蜜果酒洒在了懿顺帝姬身上。
宽大艳丽的公服立马被姜黄的果酒染成上丑陋的汁液,尤其是胸前九尾凤凰头被浇上一团,好似凤凰被斩断了头,血流了一地的情形。
“哇……”懿顺帝姬年纪小,一下子哭了起来。“凤凰头断了……”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楼贵妃驾临——”
“云贤妃、安德妃、牛淑妃……”
外面太监传三声皇后娘娘,才传后宫妃嫔。
贵人将至。场上一阵尴尬,林熙菡和齐国郡主也是脸色煞白,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
“啪——”
好在懿顺帝姬的生母,顺平郡王妃上前扇了亲生女儿一个耳光,吓得年幼的懿顺帝姬呜咽着半响声音发不出来,只能惶恐的看着亲生母亲。
众人嘘了一口气,凤凰不能死,别看公主皇室的女眷多用凤凰鸾凤之类的公服头饰,但天下能称之为凤的唯有皇后娘娘。
懿顺帝姬不过是个皇家养女,说这话不是诅咒皇后娘娘来着,而几个靠近懿顺帝姬的宗室也是要吃排头的。
皇后一进席位,众人就叩拜行礼,皇后一抬手,众人亦再次行礼道谢,方起身,待皇后娘娘与宫妃落座,诸位才落座。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安静……”
大胤的皇后娘娘一向以精明贤惠闻名,她刚进殿门就见众人诡异的安静,极为不合常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声音,尤其是有女人的地方便是聒噪的起源。
大殿她入门,殿内无声很正常,可她还没让太监传报,殿内就安静就极为不正常。
皇后娘娘一发问,众人不敢答,亦不敢不答,更不敢乱答。
待皇后娘娘眉头微蹙,顺平郡王妃才上前叩首恕罪道,“娘娘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见懿顺帝姬哭闹,一时心烦,越阶扇了帝姬耳光,惹了笑话……”
顺平郡王妃还没说完,皇后娘娘没发话,皇后娘娘左手的楼贵妃就脸色大变,“什么,你打了懿顺,你怎么能打我儿。”
她眼睛像利剑一样狠狠瞪了顺平郡王妃,让人立即将懿顺帝姬领来。
皇后娘娘好似没看到这些,神色淡淡,她心中顺平郡王妃的性子,她为人平淡温柔,少有发脾气的,最主要为人聪慧知趣,知道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情,不然皇后也不会从众女间挑出她来做性子暴虐的忠平郡王为妻,就是打着管着今上幼弟的主意。
按照次女的性情,怎么会这样的场合越阶打已经过继皇家的懿顺帝姬来着。
“知你是慈母心,帝姬到底入了宫中,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皇后娘娘知道其间有鬼,但她自来知道有的事情不能当面揭穿,该糊涂就糊涂,故随意训诫了两句,放忠平郡王妃下去了。
可惜皇后放过顺平郡王妃,楼贵妃这样懿顺帝姬的养母却是不甘休的。
“皇后娘娘,恕我越礼。您好歹看看帝姬的脸。”
楼贵妃坐在皇后娘娘左手,她不待皇后娘娘反应过来,抱住懿顺帝姬,一脸心疼地托着懿顺帝姬半张红肿的脸,朝皇后娘娘看去,皇后娘娘神色有几分尴尬,“贵妃,你越阶了。”
“臣妾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今日不得不越阶。打在儿身,疼在母心,我就想问一句,我的帝姬何苦要受这样的罪,到底犯了什么错,让郡王妃不看自己的身份打陛下的女儿。”
楼贵妃咄咄逼人,她说自己越阶,但更拿捏着郡王妃先行越阶,皇后娘娘处事不公。
要知道懿顺帝姬过继楼贵妃名下,已经是当朝帝姬,不是小小郡王妃想要教训就能教训的。
皇后娘娘要追究楼贵妃越阶责问皇后娘娘的处置,就要按例公正责罚郡王妃,查处此事。
皇后娘娘口风一软,遂道,“郡王妃乃是帝姬生母,她打帝姬心中亦是痛的,贵妃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来着。”
“我知郡王妃慈母心。但是帝姬已经是我的女儿了,她一丝一毫尽数宫廷,还望郡王妃莫要失了分寸。”
楼贵妃见好就收,她本就打算在宗室命妇面前显一下她的地位,不要让人小瞧了去,再来懿顺帝姬已经是自己的女儿,旁人打了她,不是显得她无能,遂道,“再者我亦知道郡王妃膝下儿女双全,不稀罕帝姬,不然当年也不会送了帝姬进宫却留下长女。打骂帝姬这个毫无感情的女儿,郡王不心疼,我心疼。我对自己视若亲女,爱若珍宝,膝下就独帝姬一人,半点不容损失。还望郡王妃体谅……”
楼贵妃虽不追究郡王妃责任,但言辞狠厉,犹如利刃,将顺平郡王妃刺得恨不得受罚挨打,也不要享受这心如刀割的痛,好在她是能忍的,低头含泪哽咽称是。
她抬头眼角瞥了瞥亲女,却见顺懿流露出似恨似怨的神色,想来是将楼贵妃的话听到了心中,她顿时恨不得晕了过去。
好个一箭三雕,好一个一箭三雕。
如今她的女儿是真真失去了。
皇后娘娘见楼贵妃气撒得差不多了,冷喝道,“贵妃最近火气大,我看你还是茹素抄经一月吧。”
楼贵妃喜滋滋地称是,她才不在乎禁足抄经书,反正不让她出去,又不是不让皇上来。
再来她杀鸡儆猴显了威风,又教训了这个没事总借着皇后名义去看顺懿帝姬,给她添排头的郡王妃,更得了顺懿一颗真心。
要知道楼贵妃膝下无子多年,如今有个女儿好歹是条退路,就是日后有了亲子,女儿也碍不着自己儿子的位置,甚至还是个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