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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玩笑总当不得真,叔叔接侄孙女家里住上几日无可无不可,只要莫忘送了家来。”
林国公转着手上的白玉板着,平静面容下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堂内静悄悄地,牛老太太面露几分满意,她惯是当长子弱懦无能,没想到儿子是个藏得深的,今日种种让她刮目相看。
“呵呵……”
林二老太爷讽刺意味十足的笑笑,“大侄子,小侄孙女若是过得好,我自是不做强留人家血脉的事儿。若是过得水生火热,我这做爷爷的,也不能看着族人落难受苦。”
“九娘在自己家里,自是百般好。”林国公放下玉板着。
林二老太爷眼光闪闪,看了眼那个雕刻着虬龙的白玉板着,神色凝重了三分,遂道,“大侄子,还是想好了。这虬龙到底不是真龙。”
“二叔放心来着。虬龙还是真龙,都是一家龙。就和九娘倒底是国公府的人一个道理。”林国公胸有成竹。
“哧——”林央章一干子林氏子侄均强忍嘲笑。
国公府的人均脸露愠怒,牛老太太更是想让人撵走林二老太爷一干人等,林国公拍拍牛老太太的手,又道,“二叔,好木成双,二林分宗还是林,没的为了个外人伤了自己情分。”
林国公说的在理,林熙菡现在是林家女,但出嫁从夫,日后她倒底是旁人家的。
林二老太爷心中犹豫,他来国公府除了林熙菡许诺的好处以及能够给国公府添堵外,还有是他看重林熙菡身后的崔氏和薛氏,最主要的是林玉煊留下的人脉。
林玉煊不善人事,却也不迂腐不堪,待人赤忱,知己不多。但个个情分深厚,志向相投之辈,特别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玉煊才华无双,他的友人也皆不是无能之辈,多是少年得志,多智能吏。
林二老太爷深知他们必是七八年后朝廷的主流势力。
林二老太爷打着善待林熙菡,将国公府薄待林熙菡的事情张扬出去,日后林玉煊的人脉就不是留给国公府的,而是这个同样是林家子侄。却帮衬林玉煊独女的姑苏林氏。
可是林二老太爷犹豫了,在能干的才子也抵不过天子一句话。
今上如今膝下仅皇长子一子长成,后宫多年。不过昨日才多了三个孕妇,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是否能长大,便是成年,皇长子彼时做长子多年。手上势力根深蒂固。
林二老太爷心中揣测,皇长子不出意外是能登高位的。
有必要为了个 情分和出嫁女,和这个做了皇长子心腹的亲侄子闹翻了吗?
林国公看着林二老太爷沉思,他也不打扰,牛老太太想发声刁难,他安抚拍拍。“二叔,财帛动人心,也不及权势。”
林二老太爷心里一阵腻歪。他帮助林熙菡倒不是为林熙菡的好处,林国公这一说倒让他清醒了几分,对林国公看轻了多,果真是牛氏生出来的儿子,眼皮子浅。
皇长子虽是长子又如何。林国公就是投靠了又如何?
不说这皇位谁坐,就是要做也要等个几十年来。那个时候什么情况难说地紧。再来没有亲密无间的君臣,只有相互揣测的主仆,林国公府除了老二老三是个能耐,旁的均是昏聩无能之辈,日后皇长子登了大宝,挑唆几下,他们就会失势来着。
“大侄子,九娘对于你是外人,对我老头子来说,却是林家女,我的亲侄孙女。往日我不知道她艰难,让她归了国公府也就算了。今日我亲眼见她生存艰难,是不能让她这般下去的。”
林二老太爷指指面目全非的松烟、绾容二人,语气里透着慈祥和伤感,淡淡指责道,“大侄子,你对七郎有间隙,也不能牵扯到小辈来着。九娘倒底是你亲侄女。”
绾容伶俐,当即顺势哭诉道,“二老太爷救救我家主子吧,我家主子不能待在国公府的,否则命都没了的。”
“好孩子,好孩子,九娘是我亲侄孙女,我林氏族人哪怕抗旨也要救了她回去。”林二老太爷也做出一副同情慈和道。
林氏少年本就对姑苏的族长林二老太爷心怀敬意,林二老太爷这一说这一做,对比薄情寡义的林国公母子,更让林氏少年觉得好在归在了姑苏林氏,不然有林国公这样的族长岂不惨哉。
国公府对子嗣无情,对子侄无礼,对忠仆残暴,甚至对长辈也是不敬不孝的,贪婪无耻到谋财害命,无视人命,在林家族人心中留下了印象,以至于给国公府留下了隐患。
“二叔,好性子。只是您敢抗旨不尊,小侄却是忠君之人,你若是要接了九娘,还去宫中请旨吧。”林国公憨厚一笑,那双看起来一直温文无害的眼露着几分无奈,好似林二老太爷一干人的是刁难的人。可嘴角得意的笑纹,却透漏着什么。
“不必了。这旨意皇后娘娘已经下发了。”
皇后身边的首席女官秋白带着一般宫人进来,对林二老太爷点点头道,“我是给牛老太太传了宫中口信的,让您速速去宫中一趟。”
林国公几人一见皇后身边女官顿时懵了,只听到让牛老太太进宫,林国公和牛老太太心中忐忑,牛老太太遂让人给秋白上了茶,唤了后厢的小牛氏来招待女官宫人,宫人拒不接受。
秋白神色清冷,面容平静,眼瞥见跪在一旁的松烟、绾容,神色越发冷淡,眼里冷光直射,“老太太、国公爷也不必忙碌了,皇后娘娘正等着老太太呢?”
小牛氏见状,立即让人拖了松烟、绾容下去,宫人拦住。
牛老太太立即问道,“姑姑,您这是何意?”
秋白冷笑,“皇后那儿不仅等着老太太,还等着她们呢。”
“什么?”林国公感到不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避讳不语了,“这是我家小侄女身边的丫鬟,皇后娘娘找她们来着有什么事儿?”
“哼。国公爷不必担心,娘娘找的不仅是老太太,国公府的女眷,更多的是林九小姐来着。”秋白身边的另一个女官面露不屑的发问道。
林国公被女官鄙夷的眼神给刺得脸发红,但他顾忌女官是皇后身边人,怕惹了讨人嫌的小鬼,忍了下去。对儿媳妇小牛氏使了个眼色,小牛氏连忙让人给秋白一行人递了荷包,那些往常贪婪无比的太监宫人却看都不看厚实的荷包。
国公府这下觉得事情不妙。
牛老太太直接问。“敢问娘娘找老婆子婆媳有什么事情,老婆子也好唤了几个媳妇叮嘱一番,免得她们没见识冲撞了娘娘。”
“老太太不必费心,国公夫人和几位夫人这知书达理着呢?再来她们已经先行去了宫中,娘娘那儿就等着老太太来着。”
秋白嗤笑。她一想到刚才在林熙菡屋里看到的情形就对国公府上下一阵鄙夷。
好一群贵妇人,带着奴婢打杀孤女屋子,连抢带摔,自己几个宫人进去,差点都被林家恶仆打了,一听到甄夫人那句。“奴婢就是打死了也不算人。”
就让秋白几人愤怒不已。她在宫里做了多年女官,什么样的人家没见过,还真没见过人家。
一帮妇人奴才的查封未出阁的小姐屋子。打杀年老体衰的老奴婢,还叫猖着要打杀了亲侄女一屋子的人,简直无视大胤礼节王法。
更无耻的是将人家主仆打得鼻青脸肿、屋里砸得乱七八糟,还诬赖老仆小仆能够以少击多的,打了一群身强体壮的仆从。欺负她们这些躲在后面的贵妇人。
简直可笑之极,难不成当她们的眼睛是瞎的。还是觉得权势大得可以指鹿为马了。
林国公看秋白等人语气神色越发不对劲,遂道,“家母年老体弱,我心有担忧,不若亲自送了家母进宫如何?”
林国公是打着送牛老太太进宫,一边路上从宫人口里探消息,一边顺路去牛阁老处查探一下,让牛老家女眷到宫里帮衬一下。
毕竟皇后娘娘将国公府一家子女眷唤到宫里实在诡异得很。
秋白清冷地眼嘲讽越发明显,“怕是国公爷和牛阁老如今也是没时间的,牛阁老已经被传话进宫,而国公爷这边大理寺的人也是不远了。”
“大理寺的人?秋白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下国公府的人脸色煞白了起来,秋白也无视,直接让宫人对牛老太太,摆出请的姿态,“老太太还是请吧,再耽搁了时辰,娘娘那儿,您怕是吃罪不起的。”
“大理寺,大理寺?我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儿?”牛老太太慌张起来。
这大胤朝的大理寺是有名的进了去,出不来的,就是进了去,也脱成皮的。老林国公就是被告,大理寺传唤,在牢里待了一段日子,人就没了。
“后宫不得干政,老太太不要问我什么事儿,还是先问问自己的事儿吧。快走吧,否则……”秋白冷视,宫人态度不耐,牛老太太不敢耽搁,赶紧随着丫鬟进了内厢,换上公服就随秋白进宫。
刚出小二门,就见前来查案子的官差,牛老太太想要上前询问,却被秋白等人拉了回来,“老太太,是否对娘娘不满,连娘娘的懿旨也是不听的。”
牛老太太这下真的不敢随意乱动,乖乖跟着秋白进宫,心里念叨怎么和押犯人没两样来着,又想着宫里人进国公府怎么没有下人通报了来着,再想不知道秋白见到甄夫人几个媳妇是在那处,莫不要是正好收缴林熙菡私藏的林玉煊墨迹的时候出现,那样岂不是丢脸丢到了外面去。
牛老太太满腹心思,此时却没时间琢磨。
牛老太一走,不仅林国公心里揣测,林二老太爷也是担心不已,两林分宗,不算一个族的,但到底是一个祖宗来的,要是政党攻击,怕只怕易一竿子打翻来着。
林二老太爷遂劝道。“大侄子,进了大理寺还是多多揣测圣意,党争看似大亦是小的,就看上面的意思来着。”
林国公点头,“小叔,大侄子如今进大理寺,这府上还请二叔担待。”
姑苏林氏和京都林氏纷争不断,枝干却是连结的,林二老太爷怕牵扯到姑苏林氏,但更怕京都林氏一倒。利剑就指向姑苏林氏,遂道,“大侄子放心。我自会斟酌的。”
林国公心定,若是大案子,两林同祖,林二老太爷不会见死不救,若是小案子不过是吃些苦头。不了了之的。
这大胤朝官得势的有几个没进过大理寺,指不定就是乌台聚会的事情,这牵扯甚广,可大可小,他一口咬定去了,但是只是喝酒赏花就成。
没多久大理寺的人就拿了林国公。林二老太爷也携着一群林氏族人回去。
“有人敲登门鼓了,有人敲登门鼓了……”
“有人告御状了,告御状了……”
“看去看人敲登门鼓。这还是今朝第一个登门鼓……”
“敲登门鼓可是要挨五十大板子才能进见陛下来着的,这五十大板有命才能伸冤,可见是大案子啊……”
林二老太爷和林家少年亦是好奇不已,跟着人群去看热闹了。
人山人海,只见一个老汉年老。拐腿,双臂无力敲不动大鼓。反而是以身撞鼓。
“咚咚……”声响震耳欲聋,巨大的声音传到心里好似将痛楚都传了进来。
林二老太爷见状不禁道,“以命诉冤必是真冤案。”
林家少年噤言,面露凄婉同情。
“这天下不平之事多,百姓苦,求告无门,才走上这条路。”
“登门鼓,五十杖,实在太过,断了多少百姓述冤路。”
“朝中多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之辈。”林家子义愤。
林二老太爷见四周,立即对林氏少年发出禁言举动,林氏少年只得闭嘴。
片刻,林央章道,“吾等他日为官,必扫天下冤屈。”
林央章的话让失落的少年振奋不已,高扬“扫天下冤屈”。
林二老太爷又欣慰,又担忧,自己为了树立林氏宗族的正直形象,大肆为族中子弟灌输正直为人的道理,不曾教导他们仕途险恶,怕是这一帮热血少年会无视官场规则,横冲直撞的做事。
这前程不知是好,还是坏。
老汉登门鼓敲响,宫中小黄门传令。
“宫里人来了,宫里人来……”
“是阁老出来,阁老也出来……”
“你要状告何人,要告何人,可是有人替刑杖”老汉不语,衣衫褴褛,一见就知道无人替代。
“杖刑——”宫人发令。
“慢着,我欲替刑。”林央章在人群中陡然发喊。
登门鼓替刑罚,一番二,原告只要五十杖,替刑人却要百杖,百杖壮汉命难求,这也是为了怕有人故意告御状来陷害他人。
“央章……”林二老太爷欲劝。
林家几个少年,突然相视一笑,拍拍林央章的肩膀,“同是林家子弟,怎敢让兄弟一人增光。”
遂大喊,“我等皆是替刑人。”
林二老太爷哑然无语,他自负聪明,才智无双,心中极为不喜林氏子弟这种茹莽举动,盖因此是吃力不讨好之事。
一是老汉冤屈不知是真是假,涉及什么人,是否牵扯党政,要知道天下冤案多,但冤案不见得最后都能伸冤,全看朝廷斟酌。
二是几个少年做这种事情,民间道是好少年,但朝廷大佬和皇家人心里诡异,难相信赤忱之心,多是怀疑是否是林家子作秀。
三是姑苏林氏好不容易沉寂下来,不宜引人关注,尤其是这个时候的党争白热化的时候,一个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纵使最后老汉伸冤成功,林家子说不准就是仕途全没。
林二老太爷该阻止,可他却不知为何没有阻止。
林二老太爷暗想,他曾经也是满腔热血,却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兢兢业业不是为了天下谋清明,而是为了子孙谋未来,到底人越久,越发没有赤子之心了。
罢了,罢了。
大不了让他们做田胜翁,林家子侄下一批总会长大,现在局势不明,晚上五六年出仕又何妨。
林二老太爷在看旁人的热闹,林国公却被其他官宦看热闹。
林国公原想不过是几个乡下土财主,没钱没势的,打杀了又何妨,再来他不过是抢取了去,关押了几个土财主,等契书从衙门档案里出了来,两三日就给他们点银钱放了去。
没想到几个土财主竟然是刚烈的,家中子女竟然跑到大理寺越级告状,大庭广众之下,撞起了院墙,闹得天下皆知。
大理寺碍于民间影响不得不接了案子,又因此时涉及勋贵,将此时告到了阁老、陛下处。
林国公憋屈死了,不过是几个土财主,却惹得他灰头土脸来着。
林国公心中不甘,可是他的不敢还没完,没多久他不仅被传话大理寺被审查,他的儿子和他甚至一起被陛下亲自审查,以至于墙倒众人推,整个国公府,整个林氏,整个牛党,均牵扯在内,引发了政党之争,在朝廷和民间从点到面的掀起轩然大波和思想上的变革。
这场政治的最后获利者不是小小伸冤者,也不是林家政敌,更不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而是稳坐钓鱼台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