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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武元年的八月中旬,万邦来朝以贺大商新武皇帝登基万岁,到了下旬时,大典完成,大多数使节便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京中留下的使节团却只有西辽等寥寥数个,也大都是有自己的目的。
在这其间,京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诸如有几家愚蠢的勋贵竟然打算在新武至尊送别各国使节时,在至尊的酒里投毒。然则,他们的这个计划还未来得急实施,便已然被天子禁军查知,于是也就少不得又是一轮满门抄折,杀的人头滚滚。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外地来的那个广阳郡王,不知道是发了疯还是听到了某些消息,得知那些人被满门抄折之后,急惶惶的跪在宫门前哭的稀里哗啦,本身就是个圆滚滚胖子,看起来很是憨厚子,又哭的那么凄惨不免让看到的人感到心酸。
新武皇帝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便将他招进了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广阳郡王出了宫后,便立刻去了宗人府,言说自己德行浅薄,资质愚钝,对自己封地管理乱七八糟,所以代请宗人府管理。
而他自己,则在京中跟至尊要了一处宅府,将全家老小都接了过来,打算沐浴在至尊的光辉之下,安度晚年。很神奇的是,宗人府竟然准了。
这样的事情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也算是给京中百姓增添了一些谈资。
然后,人们便愕然的发现,至尊爷登基还未满一年,便一直在杀人啊杀人,从来都没有断绝过,这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抄家灭族了。然后有人便有些忧虑的说着什么,至尊虽说要稽查天下,但若一直这么杀下去,怕是沾染的杀伐之气太重,会成为暴君的。
这样的说法,起初也只是一些老学究们在茶余饭后的茶馆酒肆里随便说说,然后不知怎么便传开了,文人士子们,特别是国子监的一些太学生,集会之后便纷纷来到宫门前请愿,说着什么望至尊暂且收拢杀戮之心,以免被杀气迷了眼,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太学生们闹的事情有些大,国子监的教谕们怎么都拦不住他们。百姓们都说,这些书生们读书读傻了,不要命了。这样闹事,只怕至尊爷又会命玄衣禁军将他们都杀个干净的。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禁军并没有出动,至尊竟然还招他们入宫了。
在御花园里,年轻的皇武皇帝与同样年轻士子们还相谈甚欢。起先,士子们还是十分忐忑的,总以为至尊杀戮过重,已经有了暴君的趋势,说不定一个不好说,他们便会人头落地,但那却也是死得其所了。
但渐渐的,他们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这位至尊陛下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残暴,反而显得温文儒雅,身上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起初至尊也并没有说起他们集会请愿的事情,只是随意的与众人攀谈。
“……你是种山,种万岭吧?朕是听说过你的,你家竟贫寒,有老母在堂,至纯至教,读书也是极为用功的,能考进国子监本身,本身学问应该是十分了得的,你的事情,朕是听你的老师讲的,这些年来实属不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狂生余放歌,你素有诗才,常以李太白自居,每有癫狂之举,却难得的有一副赤子之心,论起来朕与你是同门,朕的老师刘旬夫子曾与你做过启蒙,说起来你当是朕的师兄了……”
“……言语如此犀利,却又每每能说到点子上,想来应该是有‘大御史’美称的蒋凤磐了,针砭时弊,不愧‘大御史’之名……”
“……精研子集,沉稳豁达,喜引经据典,长相又老成,莫不是孟伯堪?……”
新武皇帝与士子们的相谈中,总能在他们某人或是自报家门,或是言谈举之中说出他们的名字以及性情履历,这让士子感到吃惊的同时又与有荣焉,谈活的气氛也并不如何沉重,间或还有新武皇帝的几句玩笑。
当每个人都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新武皇帝才说道:“你们每个人,朕都是记在心里的,你们或许觉得奇怪,难道是朕派玄衣禁军暗地里调查过你们?朕的禁军忙的很,哪里有功夫来调查你们。”
众人都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朕之所以把你们都记在心里,是因为,你们这几十人,国子监的两千二百学子,乃至全天下有良知,有热血,心怀正义、大义的读书人,都是我大商未来的中流砥柱,国之柱石。所以,朕对你们的期望很高。”
“你们说朕杀心太重,说朕将来会变成暴君,想让朕迷途知返,所以才会在宫门外请愿。说真的,起初朕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后当真是吓了一跳,然而在知道了你们请愿的目的后,朕心里突然间变得欣慰了起来。”
“欣慰是因为你们是在替朕着想,替这大商六万万百姓着想,怕朕变成暴君,怕朕将来荼毒天下。你们,都是好样的,是真正的读书种子,立心,立命,继绝学的读书种子。然则,你们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做事,热血是好事,却也容易冲昏了头脑。”
新武皇帝说得很平静,众士子们也在安静的听着。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又道:“冲动就容易做错事情,做错了,朕不怪你们,年轻人,谁又没有做错过事情呢?朕也是年轻人,朕有时候也想像你们一样做上一两回错事,但朕不敢,因为朕若是做错哪怕一件小事,那都是关乎天下苍生的事情,所以朕不敢错。”
余放歌听到这话,准备起身说什么时,却见新武皇帝向着他摆了摆手,余放歌便又坐下了。
“你们有些人可能觉得,朕现在就在做错事,自朕登基以来的这七个月里,一直在不停的杀人,杀人,杀人。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朕必须得杀,不杀的话,这大商就完了。这天下烂成了什么样子,想必你们心里也应该是有数的。”
“具本的大道理朕不与你们讲了,什么官员贪腐,勋贵跋扈,绿林横行,豪强林立之类的,你们心里也都明白。你们有人或许觉得,可以循序渐进,慢慢的来,在不动国家筋骨的同时,缓慢的将这些腐肉剔除。”
“但是朕可以告诉你们,先帝也是这么想的,武宗皇帝也是这么想的,大商历代帝王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呢?慢慢来,慢慢来,循序渐进,缓慢而行,最后,大商就彻底的病倒了,所以呐,朕是不能再慢了,再慢的话大商就病死了……”
这些年轻的士子,他们都是坚定的革新派,听着新武皇帝说出这些话,他们也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谈话的过程并不如何激昂,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在摆事实讲道理。士子们也都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如先前那般愤慨了。
八月二十七,新武皇帝亲自将众士子送出皇宫,末尾时自也免不了勉励他们几句。
然则有关士子们引出的风波却并未就此平息,九月初一的大朝会上,便有御史借着这一事件,弹劾玄衣禁军大督都蛊惑圣聪,杀伐过重,有荼毒江山之势。
这样的弹劾,起初也只是金殿之上某个小御史突出其来的说词而已,新武皇帝收了折子,压在了一边,大家也都没有再放在心上。
然而过了两天,到九月初五时,此类弹劾的折子便如雪片般的出现在了新武皇帝的龙书案上,在新武皇帝感到惊愕的同时,首、次二相,以及其余阁臣亦有些措手不及。
新武皇帝依旧将这些折子全部押下,留中不发。
风暴便在此时开始酝酿,禁军大督都李知安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
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
净安侯府,前厅。
“原本早就想来拜访大督都的,但小王的事情大督都应该也是知道的,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忙着家里的事情,几百口子人,实在不好安置,所以也就怠慢了大督都,实在是……实在是有些欠妥当了,还望大督都勿怪……”
胖胖的脸上满是愧疚与讨好,间或还带着些缩手缩脚的局促。
李乐笑盈盈的看着眼前这个名叫朱成福的广阳郡王,拿着茶杯,说道:“王驾这是哪里话?王驾千金之躯,天家贵子,说这话可是折煞李某了。请茶,请茶……”
广阳郡王目光游移,不敢与他对视,底着头,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出现的汗水,憨憨的样子,很是可怜。
“小王……小王不善言词,又是个笨脑子,小王已经将封地交还了朝廷……毒害至尊的事情真的与小王无关的,还请大督都在至尊跟前美言几句,小王家资……家资还是有一些的,改日,改日便送到大督都府上……”
他那憨实的模样显得可笑又可怜,言语中多是些告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