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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一直在等张颌自己找上门来,从他回师辽东到走访三郡再回辽东,他一直在等。
不去派人寻张颌过来,是因为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背叛。
在中原时燕北将这件事想的简单了,而沮授等知情人又不愿让燕北分心,所以便瞒了下来。直到燕北回到辽东,沮授才把实情告诉燕北……即使当时张颌的做法符合他玄菟郡都尉的职能,但是对燕北来说,这就是背叛。
这令燕北有些生气。
也仅仅是有些生气而已。
在君主最需要的时刻按兵不动……燕北看来张颌的作为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曾经这样对张举,现在张颌这样对他。
在府邸门口,燕北见到着一身皮袄劲装的张颌恭恭敬敬侯在门口,守门的军士为他牵走马匹,燕北招呼道:“在外面立着做什么,有事进去说。”
说罢,燕北迈着大步走入府内,途经回廊时朝与军士手搏的典韦招手将之唤来。
典韦为人勤恳,至辽东后燕北为他分了两顷田地,并让郡府在城外给他分了一个院子居住,不过典韦很少回家,大多数时候都领着亲兵像出征在外时一样看护着燕北在城外的府邸,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令人安心。
勤恳并不意味痴傻,典韦见到燕北朝他招手,本以为是有事找他,推开手搏的亲兵便打算过去,却见府宅门口有他不曾见过的年轻人入府,心下了然。
将身上皮甲扣好,尺五短刀插入腰间,这才抹了把脸上汗水朝燕北快步追赶而去。
步入室内,典韦见燕北坐在榻上,便并未上前,而是在室内正中又搬了坐榻,随后侍立其后。
不多时,张颌进来也不说话,只是躬身行礼。
“坐吧。”燕北抬眼看看张颌,眼神让张颌心头发毛,乖乖地坐在燕北对面,有些不安地回头正对上典韦怒目圆睁的眼,急忙回过头来,便听燕北道:“跟我说说吧,当时怎么想的?”
张颌当然知晓燕北要问的是什么,只是没想到燕北会这么开门见山地问出来。沉默片刻,张颌开口,嗓音显得生涩道:“将,将军,属下当时是想,在襄平城下……功劳,功劳更大。”
燕北的手指在榻边缓缓弹着,听到张颌这么说险些笑出声来,言语中没有以往的热乎,道:“如果到时候局势倒戈也赢不了,索性便不倒戈,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功臣了,对吧?”
张颌小心地看了燕北一眼,算是默认。燕北也确实没有冤枉他,当时他便是如燕北此时所想,如果局势对公孙度不利,他便在襄平城下倒戈一击,为辽东郡奠定胜利;如果局势对辽东郡不利,他索性便坏事做到底,到底等辽东郡易手,他在幽东照样有配得上自己的地位。
只是没想到,田豫这个愣头青只身跑到玄菟,一剑把巡视营地的公孙度刺死……坏了他的事。
说实话在燕北回还之前,张颌不是没想过跑,逃去别的地方。可他左右环顾,整个幽州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辽西郡就是瓮中之鳖,北面的鲜卑,东面的高句丽……除了燕北麾下,已经没有他张颌的容身之处了。
至少见一见燕北,兴许还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燕某理解你的想法,你觉得燕某赢不了,又想碰碰运气。正似辽水之战前的燕某一样,在二张最需要冀南之兵时,燕某按兵不动,我能理解。”燕北缓缓回忆着久远从前的那场战事,他的确也像张颌这样做过,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他与张颌抱着的想法并不相差太多,“但是儁义,你与某不同吧?二张对燕某有恩无义,你在襄平的宗族住着的占地是燕某分的,良田是燕某的给的,就在出征之前燕某还派人将朝廷送来的赏赐分给你……燕某对你仁至义尽,你却把燕某放到哪儿了呢?”
这其实就是让燕北生气的地方。
他能理解人们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害怕,辽东郡群龙无首,而外部强敌张颌都知晓,他害怕担忧,燕北不怪他。甚至他就是弃官带着宗族跑到哪个山沟子里避难,等燕北回来一样不会生气不会责罚。
都会害怕的,如果不是沮授等人心头扛着自己的那份责任,他们也会感到害怕。
可张颌非但不帮他,还盘算着如果他失去根基,便踩着辽东郡的尸首做晋身之资……这就有些王八蛋了。
“将,将军,在下知错!”张颌听到燕北这句话,心中早已认命,他来拜见燕北时便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昂头闭眼片刻,自腰间解下玄菟都尉印对燕北双手奉上,道:“颌交上官印,只求将军能保全在下宗族。”
“官印你当然要交,至于保全宗族……张儁义,懦夫与英雄都给你做了。”燕北脸上带着些许嘲笑,抬手将玄菟郡都尉的官印握在手中看也不看,从腰间掏出另一方铜印抛过去道:“你是高览带出来的都尉,回高校尉部下踏踏实实做个军侯。”
这对张颌而言是无比意外的结果,尽管诚如燕北所言,他说保全宗族之类的鬼话仅仅是为了博取同情,连他自己都不信燕北会把因为他而迁怒宗族。但是他也没想过燕北还会再重用他。
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放在燕北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张颌深知从前燕北手下良才匮乏,他们这些郡国兵出身的军卒便都得到重用,高览、张颌,皆是出与冀州郡国兵。但是到如今,燕北麾下人才济济,驻扎在青州的焦触、独当一面的偏将麹义、组建新冲骑与弓骑的赵云、太史慈,比比皆是……他张儁义还会像从前那样重要吗?
他在心底笃定燕北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杀他,但他也同样没想过燕北会继续用他。
“将军,这……”
张颌拱手却不知说些什么好,若燕北恨他骂他,甚至是直接将他下襄平狱,张颌心中对燕北都不会有太多愧疚。燕北给了张颌从无名之辈到一郡都尉的机会与赏识,但同样张颌也曾为燕北数次浴血换来他做度辽将军……他们谁的付出都不在少数。但只有这时,张颌是真正对燕北打心底里感到有愧。
“张儁义,这一次,别令燕某为此感到后悔。”燕北挥手示意张颌下去,道“去吧,高校尉在辽水大营等你。”
“属下必不会领将军后悔!”
张颌拱手抱拳,恭敬地倒退出去,备受信任的感受自然在心中难以言喻。
只是他很清楚,从今往后只怕他在燕北心中即便信任,只怕也有限……何况田豫那些将领,该如何看他?
待他走到门口,方才转身,边听燕北在身后喊道:“腊月二十,燕某大婚,到府上饮酒。”
张颌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回首拱手一揖到底,这才转身离去,步伐中减去许多迟疑。
待他走后,燕北盘腿歪着身子坐在榻上,有些懊恼地挠着脑后,半晌才挥手对侍立一旁的典韦道:“嘁,这个傻子!典君啊,燕某难道和那个一脸颓相的刘玄德一样,就如此不值得人去相信吗?”
“属下不知。属下只知,将军可取其性命而未取,可收押其躯而未收。”典韦始终默不作声,只有在燕北问到他时,才瓮声答道:“若是中原诸侯,怕是败举颓相。但在将军,今后应有更多人前来效投。”
“你是说,中原的名士当重其威,辽东的马匪应重其仁?哈哈!”燕北笑的快意,坐正了身子对舍外高声喊道:“来人,取一伍饭菜,燕某要与典君同食!说起来……这几日你在郡中找到合适的坐骑了吗?”
典韦生的高大有力,饭量也是惊人,一顿所食饭菜抵得上燕北一天。不过老话说吃多少饭干多少活,像燕北这样动动嘴皮子下面人便将事情办妥了的人,若似典韦这般饭量自是浪费,可典韦不同,燕北多少事都要他去做,用这些饭菜……燕北觉得一点儿都不亏,非但不亏,他还喜欢与典韦一同用饭。
这能让他吃得也比平时多一点。
典韦对燕北要与他同舍而食没有旁人的感激或是多余的情绪,只是点头自己在舍中寻来一张草席小案放在面前,拉过张颌先前坐过的坐榻便坐到偏位,摇头道:“不行,驼不动。”
燕北想给典韦找匹坐骑,可无奈这似乎太难了。这个大个子自己便有两百多斤,那些制式甲胄一律难以合身,只能由铁邬为他新制一套衬牛皮大铠,便又是六十余斤。
就算不着甲,那一双各四十斤重的大铁戟……说实话给典韦找一匹能让他骑着战斗的坐骑,实在太难为马了。
“有没有能驼动你行军的?”燕北摇着头,这件事很令他发愁,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亲卫曲将在长途行军里牵着马跑,叹口气问道:“能载你穿着皮甲就行。”
“有,但属下的兵甲?”
“你拿我的印信去寻三匹马力好的坐骑,骑一匹,另外两匹带兵器与甲胄,挑两个有武艺但瘦小的亲卫跟随。”燕北皱着眉头道:“先这样,以后寻到能驼动的再说!”
他娘的,吕奉先那大个子怎么就能寻到能驼动他的坐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