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心灵的自白

子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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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搭凉蓬抬头望天空,成百上千只海鸥飞来了,在头顶的天空飞舞盘旋。晌午的阳光很刺眼,光圈似的亮点在闪耀,耀得眼睛生疼。

    今天早晨起床就感到眼皮沉重,看看镜子,眼脸肿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像视线有些模糊,脚指头也有点肿胀。这是病情再恶化吗?也许……

    ***……你丫也太仓狂了吧!医生不是说还算发现得早吗!

    浑身无力,这几天除了吃饭就是躺着或闭眼歪坐着发呆。偶尔去厕所蹲着,拉点带血的便便玩玩。

    对啥都没兴趣,微博、游戏、手机,不想玩了。尤其是书,在噩耗降临之初死查活找搜寻了相关书籍和上资料,弄了个清清楚楚后,再也不碰书不上了,啥书也不想碰。那些年看的砖头似的能砸死人的厚书还有啥用?再他妈也派不上用场了。

    也许……那一天不久就会来到!

    讨厌医院内拥挤不堪的场面,挂号处犹如春运期间的售票窗口,真繁忙。这几天有别于以往作为一个医药代表的拜访,在医院进进出出,纯属无聊。上下折腾,心神俱损,忍无可忍。

    不是说东边日头西边雨吗?可两家相隔数条街的大医院都确诊了,一个样,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癌。

    我就是一个年轻的癌症患者了。

    原来,癌症病人举步维艰,现在深有体会了。要时刻忘记自己是个病人,这叫乐观;又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个病人,这叫明智;要时刻准备赴死,这叫勇敢;又要时刻努力活着,这叫坚强……

    上记载说,美国肿瘤病人五年存活率达81%,而根据不同报告,我国肿瘤病人五年存活率仅为10%~30%。这他妈是咋回事?我倒是从大洋彼岸看见了一线曙光,然而它距离我那么遥远,就像在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尽头的一盏微弱的灯烛,那光亮如何能够着?只能摸索着,被他所指引,还带来一点儿振奋……

    据说,在我们国家每年死去的大约200万癌症患者中,有30万到100万人本来不至于死去。在死亡的癌症患者中,有三分之一是被吓死的,三分之一是治死的。这话有揶揄的成分,还带着一点儿讥讽。可是,说的轻巧,你丫也得癌症试试,看你恐惧不恐惧?

    涨潮了,海浪忽涌忽退,一浪高过一浪。海水咆哮着摔碎在石滩上,又呼啸着退去。

    海浪翻滚扑向石滩。

    他绕到了一个伸向大海的小湾里,岬角的前沿被冲出一条小水濠,水中堆满了洁白的鹅卵石,他捡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抚摸着它。

    真美啊!白如玉,细如瓷,拿在手中有一种稀世珍宝的感觉,这哪是普通的鹅卵石啊,分明就是一块艺术品。他不停地抚摩着,心里不禁颤抖。

    我的爱情……我的女神……我的理想和希望……一切将离我远去。

    不,是我必须舍弃,我要让她远离我……

    他蹲下,把手中晶莹剔透的鹅卵石轻轻放进海水里。大海是最好的怀抱,它无私无畏,能接纳和包容万物,承接天地精华。我的爱……你就应该在大海的怀里……

    我呢?我的生命该托付给谁?我的生存几率有多高?我是和癌细胞握手言和……还是和它做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

    有个老中医说的没错,我信:大多数癌症患者都在有意或被迫接受着“过度治疗”。若与癌细胞握手言和,人体免疫系统的和谐是促使癌细胞自然消退的主要原因。在危险丛生的时期,用纯自然的方法恢复体能,可以让生命再次被阳光照亮。

    我要用脑子救命,而不是用治病又致命的药物救命。

    我的生命我做主!

    涨潮的动静真美啊,也很壮观。一浪一浪,犹如潜伏的爬行动物,互相推涌着向前。假如生命也能如此多好,不喧哗地悄然占领高地。

    我的生命的高地在哪里?我必须在这涛声里想清楚。今天既然来了,不想明白不回去,反正在这异乡我没有家的感觉……

    于晓阳神神叨叨已经在海边呆了一整天,不吃不喝,思绪飘飞,心潮一会儿象涛头的海水,一会儿如地底的岩浆。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整个人完全变了。

    他不记得这几天是怎样度过来的,除了墨丹打来的那个询问电话他还算清醒地应对了,后来的事没几件记得清,好像都在迷糊中经历,又在迷糊中忘却。

    不过辞职的情景还依稀记得。

    那天,当他站在人力资源部提交辞呈时,犹如放了一把火,惊动了经理总监和ceo,可他们都没能挽留住他。辞职理由是那样的堂而皇之:要出国深造。这个理由足可以阻挡晋级加薪的许诺。

    他凝眸远望,海水深沉,他的脑海里坚定了这个信念:我的生命我做主。

    他惊叹以前从未想过命运会遭此劫难,从那天被医生宣判为癌症的一刻起,生命很有可能以倒计时为单位计算了。

    医生给他提出的治疗方案是切除一截肠子,然后放疗和化疗,可被他断然拒绝了。医生又开了一堆“抗癌特效药”,他也没去取回,甚至连一片药也没带走。当他意识到肿瘤治疗领域存在一些致命的弊端后,脑子里开始琢磨用什么自然的方法来抗衡,而不是急于用药物围剿自己体内正在积聚的癌细胞。

    就在那天,于晓阳曾以一个癌症病友的身份进出与癌症病房,在困惑中仔细询问身边的病友,置身于医院的拥挤、混乱和繁忙中,观察癌症病人,观察给癌症病人诊疗的医生,看到病友们每天在同一时间拥进挂着“肿瘤门诊”招牌的那些大楼,带着满脸的焦虑和绝望;看到那些身着白衣个个拥有一大堆头衔的专家,他们在收取病人几百元的挂号费之后只不过付出几分钟时间;还看到锃光瓦亮的医疗设备摆满楼上楼下,还被告知这都是全世界最先进也最昂贵的……

    他发现,也深有体会,几乎每一个癌症患者在査出癌症后都给自己鼓气:要坚强,要勇敢,要平静……。那天有个肺癌病人,春节后查出癌症至今,一直在医院化放疗,家属悲伤地说,他从未离开过医院,可尽心治疗到此,现已完全昏迷,靠输氧和鼻饲维持。旁边一个胃癌患者被医生查房时不停劝导继续化疗,说二三线方䅁;还很多,可供他选择,胃癌患者回想自己去年化疗时的情况,坚定不移办理了出院手续。

    患了绝症,谁不想当一个坚强的、成功的抗癌战士。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倒在抗癌成功的不归路上。

    医生给于晓阳开的所谓“最新最好的特效药”,作为一个医药代表的他很清楚,这些药几乎每周都在问世。事实上,形形色色的好消息相当多,报上,上,凡是可以发布医疗信息的地方,总是宣布又有了什么伟大的“新发现”,给癌症患者带来一个又一个“福音”。为了这些“福音”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病人们排着长队往医院的收费窗口里塞钱。他们每年花在治疗上的钱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着,其中有很多人甚至为此倾家荡产。癌症患者用自己的希望和金钱催生了当今中国最繁荣最赚钱的一个医疗部门,可他们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每年都在增加,中晚期患者的“五年存活率”在过去30年几乎没有提高。

    他想着这一切,无奈地对自己说:别了,医院!我不会再为了工作而进出于此,别了,医院!我的绝症也不想赖以生存,冒着从早期治疗成晚期的危险,死于医院。当然,我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全看自己的运气了。

    望着大海,他似乎听见涛声幽幽地发出问话:傻冒,你怎么看世界末日?他说,一个癌症病人,尽管年轻,可每天都是世界末日。涛声又在追问:假如哪天真的死亡降临,你挺不过去了,是否做个痛快的了结?他答:假如挺不过去,我便去追逐风,追逐云,也要伸开双臂!

    他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从朝霞出来,到日落西山,经历了涨潮又退潮,思绪犹如潮水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他的心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息。

    直到夜幕降临,他似乎有了面对一切的方案……

    海浪的击打声和呼啸声远去了,风还在有气无力的盘旋,他准备回去了。

    他慢慢支撑着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却又看见了那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在水中,她依然耀眼。他看着她,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朝海浪大喊一声,放声痛哭……

    一首歌,一首陌生的歌,此刻在心底泛起: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地离去,亲爱的,请你忘了我,但要把我埋在这里,埋在大海边,听涛声不息……

    !!